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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从诗经中飞来的爱情鸟,在绝美诗句中相依相偎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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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海底比目鱼,天上双鸳鸯,对对复依依,情爱长无限,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在他的名篇《长安古意》里如此歌唱,这比目鱼、鸳鸯鸟作为天成佳偶、美满姻缘的吉祥象征,显然好像已经被固化下来了。

唐代陈子昂《鸳鸯篇》亦有曰:“飞飞鸳鸯鸟,举翼相蔽亏。俱来绿潭里,共向白云涯。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蘋萍戏春渚,霜霰绕寒池。浦沙连岸净,汀树拂潭垂。年年此游玩,岁岁来追随。”又有云:“刷尾青江浦,交颈紫山岑。文章负奇色,和鸣多好音。闻有鸳鸯绮,复有鸳鸯衾。持为美人赠,勖此故交心。”所引陈子昂诗前半部分描述鸳鸯鸟比翼双飞,池沼共游,眷恋情深,岁岁年年。后半部分盛赞鸳鸯鸟毛羽美丽,鸣叫悦耳,又说绣有鸳鸯鸟图案的文绣可以制成衾被,是美人所赠,使得愈加两心如一。

而陈子昂“鸳鸯绮”“鸳鸯衾”“美人赠”“故交心”的说法,实则隐括暗用了《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的典故。《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诗曰: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一端”(二丈)织有文彩的“绮”(素缎),是万里之外的夫君托人捎来的,“故人心尚尔”!感念情深深。展开绮缎看,上面还织有文彩的双栖鸳鸯。这是夫君特意选择彩织鸳鸯之绮送她,正好像是在倾诉着愿与妻子百年相守的热烈情意。女主人公睹绮思夫,浮想联翩:倘若将它裁作被面,可做“合欢被”,自然便“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更加期盼夫君回来,夫妇永不分离,“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这首诗里,鸳鸯被作为爱情鸟是确定无疑的——这件织绣有鸳鸯鸟图案的丝缎,在痴情女子的眼里,似乎就是爱人情意绵绵的诉说,于是便更加以深情演绎,表达着“如胶似漆”的爱恋。

在唐代,鸳鸯鸟也能表达富贵豪奢。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十八》有云:“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他这里如此写鸳鸯,其实是有来历的。汉乐府古辞《相逢行》极写“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的富贵人家奢侈享乐,铺排渲染,热烈夸张,其中提到鸳鸯鸟之处的诗句曰:“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据此可知,李白诗所称“七十紫鸳鸯”者,实为汉乐府“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之简括。

汉乐府《相逢行》“鸳鸯七十二”显然是成双成对的,也就是三十六对,故而“三十六鸳鸯”“鸳鸯三十六”等等也是在应用这个典故。李商隐《代应》诗曰:

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

谁与王昌报消息,尽知三十六鸳鸯。

但李商隐诗里的“三十六鸳鸯”和“白玉堂”之说,虽然也来自汉乐府《相逢行》,但李商隐全诗的用意已偏重于爱情,不再纠缠于讽刺豪奢。其诗中的“王昌”是唐朝文人反复摹写称颂的最如意郎君,连同“卢家”之说,其文学上的追溯来于南朝乐府。南朝乐府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有曰:“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唐代王维《杂诗》有云:“双燕初命子,五桃新作花。王昌是东舍,宋玉次西家。小小能织绮,时时出浣纱。亲劳使君问,南陌驻香车。”

回到李商隐《代应》诗揣摩,此诗的机巧还在于对天上银河的生动想象,那浅浅的天河定不甚宽广,那七十二只鸳鸯定能自由自在的来往!于是,这“三十六(对)鸳鸯”,成功冲破了“银汉是红墙”的阻隔,来来往往传递着爱的甜蜜的书信——那么,这鸳鸯鸟又成了爱情信使鸟。

认为鸳鸯与婚姻爱情直接相关,最早的诗篇来自古老的《诗经》。《诗经·小雅·鸳鸯》被视作是一首祝贺贵族结婚的“贺婚诗”,全诗四章,前二章以鸳鸯起兴。第一章描绘了鸳鸯双飞的美好画面,以捕得鸳鸯象征君子得到福禄;第二章描写鸳鸯双卧双栖情景,以鸳鸯安睡象征君子保有福禄。

《诗经·小雅·鸳鸯》诗曰: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对于首章,宋代朱熹《诗集传》释曰:“兴也,此诸侯所以答《桑扈》也。‘鸳鸯于飞’,则‘毕之罗之’矣。‘君子万年’,则‘福禄宜之’矣。亦颂祷之辞也。”朱熹认为这是用于祭祀,祝颂祈祷的诗篇。但后世学者“以诗证诗”,用“笙诗”《白华》《诗经》诸篇关于“乘马”的说法,以及《周南·汉广》之诗“之子于归,言秣其马”等等《诗经》内证表明,这是一首用于贵族结婚贺喜的诗,其用于起兴的鸳鸯则明确与婚姻爱情直接相关。

大家最熟悉的鸳鸯鸟与爱情关联的诗句或许来自《孔雀东南飞》,该诗最后的一段诗云: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我们往往很共情地理解,这双飞鸳鸯,夜夜悲鸣,象征着那对忠贞不渝的爱人。

后来,鸳鸯鸟作为这样忠贞不渝、死而无悔的爱人的象征,《搜神记》之“韩凭夫妇”故事里也有体现。故事说,宋康王强夺舍人韩凭貌美的妻子何氏,后来韩凭自杀,其妻“遂自投台”而死。二人之墓“相望”,未能合葬,但“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於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以此,鸳鸯鸟也别称为“韩凭鸟”,也写作“韩朋鸟”(韩朋即韩凭)。

追究起来,“韩凭夫妇”故事和《孔雀东南飞》里的鸳鸯鸟,文学形象的源头是收录于《玉台新咏》中的汉代《古诗·南山一树桂》:

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庆不相忘。

唐代文人中,最著名的吟咏鸳鸯的据说是崔珏,他因之被雅称为“崔鸳鸯”。《御定全唐诗录》载曰:“(崔珏)工诗,以赋鸳鸯得名,时因以为号。”现存崔珏写鸳鸯的诗作是三首七言律诗,崔珏《和友人鸳鸯之什(三首)》诗曰:

翠鬣红毛舞夕晖,水禽情似此禽稀。

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飞。

映雾尽迷朱殿瓦,逐梭齐上玉人机。

采莲无限兰桡女,笑指中流羡尔归。

寂寂春塘烟晚时,两心和影共依依。

溪头日暖眠沙稳,渡口风寒浴浪稀。

翡翠莫夸饶彩饰,鸊鹈须羡好毛衣。

兰深芷密无人见,相逐相呼何处归。

舞鹤翔鸾俱别离,可怜生死两相随。

红丝毳落眠汀处,白雪花成蹙浪时。

琴上只闻交颈语,窗前空展共飞诗。

何如相见长相对,肯羡人间多所思。

崔珏与李商隐有诗文往来,是晚唐大家。崔珏这三首写鸳鸯的和诗,描摹细致入微,写鸳鸯羽色之美,浴态之矫,安眠之稳,共飞之颐,又重点写鸳鸯两情之悦、情悦之深和情深之专,细腻缠绵,深挚感人,而又极为传神,确属“抑扬宛转,有不即不离之妙”,是咏物诗中的佳作。

但就我个人来说,鸳鸯歌咏这么多,我还是更喜欢杜牧写鸳鸯的俊句“尽日无云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出自其《齐安郡后池绝句》: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编辑

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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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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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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