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天儿总亮得晚些,寒冷总是让起床变成一件困难的事,闹钟响了关,关了又响,反反复复地挣扎。慵懒地起了床,却又“身体离了床,而灵魂依旧在被子里”。但只要出了门,被迎面而来的寒风撞个哆嗦,便一下子变得清醒。
出了屋子,楼下的街道已是人头攒动,长约500米的人行道上,占地为摊的蔬菜小贩们边收拾摊子边吆喝着“打瓜处理了、便宜卖了”。而蹲在地上买菜的顾客们挑挑拣拣,为着便宜一毛两毛与商贩们展开唇枪舌剑的辩论。
三四个环卫阿姨站在街尾,手里紧紧地握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扫帚,凝视着这短短的街面,像极了上战场前枕戈待旦的士兵。这个迷你的小菜场是我每日上班必经的路,总在早晨八点左右收市。小贩们趁着这个小城在睡眼惺忪时尽情地热闹,而在晨曦初露时戛然收场,把快闪的艺术化成了生活。
这一场热闹始于凌晨
这样的小菜场与生活最是相关,处处透着生活的细枝叶末。每日走过,我总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尽管不买也得去问一问今天的菜价是多少,想一想若是今天买菜会买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小菜,自得其乐,也能满足一个吃货的臆想。
马大娘的手推车上放着一黑一绿的两个菜筐,绿色的菜筐里装着新的旧的红的白的塑料袋,黑色的筐里还有十多个捧瓜。天有些冷,马大娘双手插在兜里,嘴里念叨着“打瓜了,打瓜了,是真的打瓜了……”
看着我走上前,马大娘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伸出手把挡在额前花白的头发捋了捋,然后试探地问道:“小伙子,要瓜吗?”
“怎么卖啊,大娘?”
“本来卖一块五一斤的,但是就剩这约莫十来个了,算你五毛一斤!”
“自己种的吗?”
“咱农民的东西当然是自己种的,没有打药,安全着哩……”
“大娘是周边乡镇的吗?”
“是啊,就双山镇来的。”
“这么远?坐车来的吗?”
“走来的,夜里4点多就从屋里头出发,三个小时就到了。”
“那么早啊!”
“今天卖了多少瓜了?”
“70多斤吧……”
“寨里的人都像您一样四点就过来了吗?”
“大多数都差不多吧!”
“你们整个寨里的人家都睡那么少吗?”
“为了讨生活,睡得少点也很正常嘞嘛……”
为了生活奔忙的人,大多睡得少。县城周边村寨里的人家几乎每个季节都会种些应季的蔬菜,成熟后便推到这菜场来卖,能挣点钱,家里的地总不会荒着,勤劳的人也都睡得少些。
大娘告诉我,她的孩子们各自成了家,家里也没什么负担,但当了一辈子农民,地是命根子,总不忍让土地荒了,自己也想多挣些钱,过年时给孙儿孙女们发个大红包,过个欢欢喜喜的肥年……
卖捧瓜的马大娘
推着有上下两层平板车的王大妈脸上有些不悦,板车上的豆腐还剩了许多,经过摊子来往的人虽多,询问的却少,王大妈一脸幽怨地看着其他摊贩们忙得不亦乐乎。
王大妈的豆腐还剩了许多
我走到王大妈面前,她立即舒缓了脸上的皱纹,把缩回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又在围在面前的灰围裙上拍了拍。我还没说话,大妈便急急的介绍起她的豆腐来。
“小伙子,自己推的豆腐,不是药水和石膏点的,纯酸汤豆腐,老手艺了,筋道着哩……”
“多少钱一斤呢?”
“三块钱一斤,都是买寨里人家自己种的豆子磨的,便宜呢!”
“剩这么多,今天卖不完了会不会坏哟?”
“不会,回去用柴火熏一下,做成火烟豆干,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大妈健谈,多聊几句后也不在乎我是否买她的豆腐,跟我拉起了家常。她告诉我,这个临时的菜场,每天子夜时分便会有菜贩们来占据有利的位置,是他们拉开了这个菜场热闹的帷幕。而到了凌晨三四点,好的摊位都被那些专门做菜生意的菜贩们占了去,小城周边村子的菜农们来得要晚些,大多是用手推车、平板车一类的流动着卖菜。
专业商贩们卖的蔬菜大多来自批发市场,种类多卖相好,而周边村子的菜农们大多每天只卖一样蔬菜,卖相也不好,但却是农家人自己种的无农药无化肥的绿色蔬菜,住在城里的人总稀罕这些卖相不佳的蔬菜,农人种的菜自是不缺销路的。
农家人种的菜不缺销路
特意到菜场买菜的主力军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许多穿着绵绵厚厚的睡衣,再配一双毛茸茸拖鞋的多半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而穿得整齐,戴着毛线帽子的住得要远些,抑或是早锻炼回来的老人,他们大多背着个小双肩包,精神矍铄。
走在前面的三个老人手提袋里都有小葱,也正聊着关于葱的话题。
“今年这大葱小葱都卖得贵哦,爬升到十二块一斤哦……”
“是哟,近了年关,菜价也都跟着高起来了!”
“想当初我自己种勒时候,随时到地里摘。老姐姐,跟你说,当初我就从没想过甩脱这锄头,到这城里来住,更没想到这葱能卖十几块一斤……”
“是哟,大哥,咱们都老东西了,跟不了这时代先进的步子咯,你说倒退个几年,小葱大葱都是自家院子里种,现在不一样咯……”
三个老人并排着慢慢地在菜场里边走边聊,把他们年轻时的记忆与这菜场联系起来,找到除了孩子以外共同的话题。
菜场里多是老人们的身影
走出菜场,三个老人朝着三个不同的路口分开走去。原来,他们并不相识。老人们大多睡得少,家里的年轻人们都得上班,说话的人也少了,到这菜市场,总能找到能相互言语的人,还能帮着孩子买点菜。老人们总是要被年轻人们需要着才会心安。
看着我用手机拍照,一个穿着碎花上衣的大娘走了上来,问我:“小伙子不是买菜的吧?”
“不是呢,每天上班得路过!大娘每天都来买菜吗?”
“是呢,以前送孙孙上学,回来就买菜回家,一举两得。现在孙儿放假了,我也睡不来懒觉,还是来买菜,都成习惯了,哈哈哈……”
老人自顾自地笑着,额头和眼角的褶皱凑得更加紧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有些臃肿的身体跟着笑声的频率微微颤动。大娘就住在附近,出门时不管天晴或是落雨总带着雨伞,每天都会准时到菜场买菜,风雨无阻,菜市场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与她一样的老人们精神的一个寄托。
环卫工人兰大姐早早地等在街尾,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天有些冷,兰大姐环卫服下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的黑色的手套许是年久的缘故,褪了色也脱了皮,变得斑斑驳驳的。兰大姐主要负责的路段并不是这一段,过来清扫菜场只是每日清晨附加的任务。
到了早晨八点,菜贩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摊子,兰大姐也正式开始了工作,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扫帚大开大合地挥舞着,把地上分散留下的蔬菜烂叶赶到一起。
开始工作的兰大姐
我问兰大姐:“来这么早,吃过早餐没?”
兰大姐笑呵呵地说:“吃过了,还是吃不要钱的哦!”
“免费的?谁给你们免费的哟?”我加重了语气问道。
“现在好多家早餐馆子都给我们免费,还免费加鸡蛋哩!”兰大姐笑呵呵地说道,语气里满满的自豪感。
了解后才知道,城里的二十多家早餐馆会给环卫工人们提供早餐,由政府财政买单,商家会附带赠送一个鸡蛋。让环卫的工人们吃完热乎乎的早餐再工作,他们带着暖意工作,用温暖唤醒这座小城,这座小城也便成了温暖的城。
菜贩们还在拖拖拉拉地收拾摊子,盼着能尽量多延些时间,多卖点东西。这时,马大哥便和几个同事来来回回地在菜场里催促“都收了啊,收了吧”,语气中提醒的味儿更重些。他们是负责这一条街的城管,八点前得到菜场,要来来回回得走上许多遍才能把菜贩们送走。
穿制服的城管们得来回许多次才能送走摊贩们
马大哥面容有些黝黑,眼神却十分坚定,超负荷的嗓子有些沙哑。马大哥告诉我,到这儿来的菜贩很多,也知道大家为了生活都挺不容易的,所以大家达成了默契,不喧嚣不扰民,到了八点便收摊,环卫工人们开始打扫卫生。
八点半,街上没了菜贩们的身影,环卫工人们把垃圾装上了车,街道又恢复了整洁。人潮早已散去,这条短短的街变得安静起来,这一场热闹和烟火味也便戛然而止,待明日清晨又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