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实告诉我们,无论哪个民族、哪个地区、哪个国家,只要勇于探索,崇尚创新,就能获得快速发展,就会给自己带来繁荣昌盛。贵州人是敢于创新和积极探索的,代表中国南方旧石器时代文化主体特征的“锐棱硬击法”,就是水城硝灰洞人的发明。
然而,贵州史前文化的辉煌并未传递到文明时代。魏晋以后,贵州与中原和周边各省的差距越拉越大,以致成了典型的落后地区。落后虽然并非贵州与生俱来的痼疾,但这落后的种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又是谁种下的呢?
客观地说,秦汉时期的贵州,尽管没有那些处于政治经济中心的地区先进,至少不次于其他南方边远郡县,有着一番自己的繁荣景象。汉武帝的“移民实边”政策,主观上虽然是为解决筑路的粮食供应,却为贵州带来了大批劳动力、先进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使大量的土地被开垦出来。自那以后,崇山峻岭的贵州,也有了如同内地的农业、手工业和较为接近的生活方式。
在贵州还属于西南夷的时代,境内绝大多数居民是少数民族。濮人居住在中西部,往南是越人的居住区,居住在东面的是被统称为“南蛮”的族群。那时候的贵州社会,总体上属于一种低效益,但相对均衡的一元结构社会。随着大批移民的到来,他们以先进得多的手段从事劳作,又有着“入粟县官,而内受钱于都内”的有利条件,自然占据着经济上的优势。如此一来,境内开始出现了先进与落后的区别,原先均衡的一元结构,变成了不均衡的二元结构,贵州的社会也就不免因之发生变化。
在贵州古代社会的发展进程中,环境的影响和制约作用至关重要。可耕地面积的严重稀缺,对自然经济下的农业生产本来就极为不利,再加上崎岖起伏的地形,连峰际天的大山,阻碍着各种先进生产要素向四周辐射;互不统属的部族分布状态,使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变得十分困难;大姓势力的扩张野心和族际间的文化隔膜,导致人们滋生出严重的封闭心态。所有这些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因素,到魏晋时期,都因战乱和地方势力的割据称雄而被放大,从而大大减缓了贵州经济社会前进的步伐。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时期,在这一时期里,长期居住在西南夷地区的濮人,被分割成许多互不联系的群团,只能投靠于中央政府或地方民族统治者以求自保。伴随着濮人的衰落,贵州境内出现了几次大的民族迁徙。
从三国到两晋,封建统治者出于战争的需要,强行将僚人从原居住地迁出,导演了一场僚人大搬家。先是蜀汉建兴九年(231年),蜀将张嶷在以武力镇压牂牁和兴古郡的僚人起义后,将招降的2000余名僚人全部迁往汉中。到成汉李氏政权统治时,又以“郊甸未实,都邑空虚”为由,再将大批僚人从牂牁郡迁入蜀境。其后,一部分僚人又自行北迁,以致迁入蜀地的僚人总数达“十余万家”之多。《水经注》形容僚人的迁徙时说:“李势之时,僚人自牂牁北入,所在诸都,布满山谷。”这场政治强迫下的僚人迁徙,是南北朝时期贵州规模最大的一次族群流动。
同一时期,夷人中的一些支系东迁进入贵州西北部,逐渐取代了濮人,其中的爨氏势力强大,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诸葛亮平南中时,爨氏曾向蜀军提供帮助,受到蜀汉政府的嘉奖。南北朝时期,政局动荡不稳,中央政府派到贵州任职的官员多数不能到任。豪强大姓趁机站出来发号施令,甚至打着封建王朝的旗号充任地方首领。爨氏也利用这一时机扩充势力,自领其地,自封官爵,发展到整个宁州都是爨氏的天下。
百越是南方分布地域很广的一个族系,其中名为骆越的一支不断北上,魏晋时期已活动在广西北部和贵州南部地区。秦汉两代对南越大规模用兵,打得都十分激烈。秦始皇的军队将越人通得“皆入丛薄中”,越人依然不降,“莫肯为秦虏”。直到秦始皇开通灵渠,解决了秦军的粮食供应,才将南越打败。汉武帝更是4路兵南下,才迫使南越臣服。其间,因为且兰君抗命不从,贵州的军队未赶上平越之战,贵州也就成了相对平静,骆越人北迁的理想之地。
包括大部分“苗人”在内的“五溪蛮”,魏晋时期已经活动在湘黔交界地区。两晋南北朝时,封建中央政府特别设置“南蛮校尉”对“五溪蛮”进行管理。封建政府不仅在“五溪蛮”地区苛勒重赋,不时以讨叛为名大发兵力,还“禁五溪鱼盐”,让少数民族群众无法安生。在封建政府的残酷镇压下,“五溪蛮”被迫不断向边远的贵州迁徙,其中的一部分最后在贵州定居下来。
魏晋南北朝时期发生在贵州的民族迁徙,几乎都是在统治者的严酷政治压迫和军事围剿下发生的。恐怖的战争与频繁的迁徙,使历尽艰辛的各族群众,根本无法安定下来解决衣食问题,更不用说致力于发展生产。理论上说来,民族之间的迁徙,固然在某种意义上会有利于各民族经济文化的交流,但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贵州历史实际来看,这种战乱中的被迫背井离乡,只会徒然增加人民的痛苦,导致经济的凋敝。因此,在某种意义上,魏晋南北朝时期,应该是贵州经济从并不落后走向落后的一个转折点。
迁入贵州境内的各族,在大山的阻隔下,过着属于自己本民族习以为常的日子。平畴坝子几乎都在地方豪强和大姓们的控制下,他们的居住地只能是荒山野岭和穷乡僻壤。那里的生产、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只能靠自己发挥本民族吃苦耐劳的传统,向自然索取最基本的生活资料。为了躲避战争,人们轻易不敢外出;险峻的山道,阻碍了他们与外界的交往;相对陌生的环境和封建统治者的威胁,更使他们无法接受外来事物。于是,固有而哪怕是落后的传统,便在民族群体中保存和延续下来,历数十甚至数百年而不变。
封闭与落后总是一对孪生兄弟。贵州封闭的造成,既有自然的因素,也有社会和历史的因素。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横征暴敛与残酷镇压,是贵州形成封闭的主要原因。越是穷的地区剥削和压迫越重,这个阶级社会的怪圈,使贵州人祖祖辈辈觉得自己穷,自己低人一等,不敢生出赶超先进地区的奢望。环境因素和战争动乱造成的二元社会结构,加剧了省内地区之间发展的不平衡。这一切,都导致了贵州的落后一天天地累积下来。
先进与落后的二元结构,往往形成先进与落后的相互封闭,甚至相互排斥。即使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经建立,世界经济一体化已形成潮流的今天,在贵州这种多民族的高原山地省,先进要素与落后要素之间的结构性、机制性的矛盾,依然不可避免地存在,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我们的前进步伐。要解决落后对先进的消化不良和先进对落后的水土不服,除了制订出切实可行的战略发展规划,落实相关的各项措施之外,读懂贵州省情,了解贵州如何从不落后到落后的历史,也是十分重要的。
撰稿:范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