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确很聪明,自从开始群居生活,有了人际交往后,便开始给特定空间位置上的自然或人文地理实体,取了用于称呼的名字,于是出现了最早的地名。中国历史悠久、地域广袤,因此地名有许多独特之处,且随时代多有变化。被誉为高原明珠的贵阳市花溪,地名便经过了由民族称谓到民族与山水景观结合的名称演变。
花溪原住民是古时称为僚人的仡佬族,故花溪原来的地名叫“花仡佬”。直到1937年,贵阳县政府欲将该地辟为风景区,才取“花仡佬”的首字与当地秀丽的溪流结合,更名为花溪。早年间的花溪远距城区17公里,显得相当偏僻落后。
周起渭(左)周钟瑄(右)
然而,经济上的落后并不妨碍杰出人才的涌现。就在清康熙年间,地处花溪东南,与青岩古镇相连的骑龙村,一下竟冒出了两位文采风流、政绩卓著、名闻遐迩的历史名人:一位是出身于当地望族的周起渭,另一位是其族叔周钟瑄。
周起渭、周钟瑄的先祖周朝聘原籍江西吉安府庐陵,入黔之前的家族世系失考。《贵州通志·人物志》称“渔璜先世居江西庐陵,明洪武间,有为白纳长官司者,遂著籍贵阳”。其中的“有为白纳长官司者”,指的即是周氏族谱中的一世祖周可敬。明初,周可敬随傅友德征南大军入黔,因征剿“九股洞箐”有功,明成祖永乐四年(1416年)复置白纳长官司时,封周可敬为正印长官,颁给关防印信,准其由长房子孙世袭其职,以正六品土司官领其地。自后,历代周氏族人在骑龙开阡陌沟洫,耕读传家。周氏族人虽以军功入黔,但家教甚严,重视教育,子孙皆颇有志气。
周起渭生于康熙四年(1665年),字渔璜,号桐埜,别号载公。其父周国柱,字玉础,贵阳府生员,周起渭为家中长子。幼年时的周起渭即聪慧过人,勤学好问,过目不忘。据载,周起渭“年十四五作《灯花诗》传诵一时”,颇受嘉许。20岁时,周起渭举康熙辛酉年(1681年)副榜,列第3名。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中解元,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中甲戌科进士,后改翰林院庶吉士,授检讨。在京期间历任侍读、侍讲学士。曾先后奉命出任浙江乡试正考官,提督顺天学政,并曾受命为钦差大臣,奉旨祭祀过禹陵和明太祖陵、巡阅江浙两省驻军。任詹事府詹事时,参与《康熙字典》编纂,衔名第三,清编类书《皇舆表》《渊鉴内涵》有其不少心血。周起渭在京为官20余年,成为有清一代最后一任实际掌管太子宫的官员,即雍正帝之师。
备受后人推崇的是周起谓诗歌方面的才华。在清代前期的诗坛上,周起谓享有极高地位,被视为康熙年间与史申义并列的两大诗家,有“天下奇才”之誉。他从来主张“于诗不多作,不苟作”,“不名一家”,作诗必以新、奇见长,方可称为佳作。周起谓初入翰林时,同朝多有“卑视西南之士”,门户之见极深。自知来自远方的周起谓,不受朝中习气影响,专注于朝务与诗歌创作。对于诗歌,他“独好东坡、遗山、东涧、青邱诸集,又上至建安,下至竟陵,皆研究精实,择其善者而从”。他所写的诗,既无轻挑尖险之习,更无肤廓叫嚣之态,给人予和平清缓,独特的意境。当时享誉诗坛的郭元釪为周起渭诗集作序时赞道:“无形似之与浮靡之响”,“得永其年,翱翔名位,必能题唱后学,兴起衰瘠,破门户之见,而起其积痼之习,其有造于世岂鲜哉。”
周起渭寿山石印
在京城的20多年中,周起谓以一首《万佛寺大钟歌》崭露头角。万佛寺大钟即华严经大钟。明朝建文四年(1402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其侄帝位,后改年号为永乐,迁都北京。一到北京,朱棣就铸华严经大钟,意在超度”靖难“死者,减轻自己的罪孽。周起谓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写此诗,时正供职于翰林院。该诗原名《分韵京师古迹得明成祖华严经大钟》,诗中鞭挞了朱棣夺取皇位的残酷,指出“南兵百万刲羊豕”“忠臣十族飘冤魂”“当年杀戮成丘墟”;揭示刻有二十万字的华严经大钟“一字忏除一冤命,字少冤多除不竟”,“钟声夜发老狐鸣,头戴髑髅暗中听”;最后沉痛地说,李闯王入京,崇祯吊死,明朝灭亡前的景象是“帝子王孙无处所,血溅长陵一抔土”。这首磅礴大气,意境幽旷,沉雄悲壮的诗一出,顿时震惊国内诗坛。
无论周起渭的同时代人或后世名人,对周起谓诗歌功力深厚之认可,皆异口同声。据传,康熙帝曾问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陈廷敬:当代诗人数谁?陈答:当数周起渭与史申义。史申义,字叔时,一字蕉饮,是康熙年间的著名诗人,有《芜城集》《使滇集》《过江集》等三部诗集。在陈廷敬眼中,周、史二人属于当时诗界之翘楚。乾嘉时期的代表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一书中,曾把周起渭的《泛舟西湖夜半始归》诗里的“直把西湖比明月,湖心亭是广寒宫”,赞为使人"终身不忘"的佳句。《清史稿》评价周起渭的诗作时称:“诗才隽逸,尤致力于苏轼、元好问、高启诸家。贵州自明始隶版图,清诗人以起渭为冠”。
贵州会馆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周起渭临终留下遗愿:将在北京的北樱桃胡同住宅捐为“贵州会馆”,并以多年积蓄作为修建桐埜书屋之费。周起渭一生诗作甚丰,据《黔诗纪略后编》载,他的诗集数易其名初集名《回青山房》,又名《稼雨轩》,又名《燕山尘土》,后定名《桐埜》。诗集先由其弟周起濂刻印于京城,称北本;同年,好友同榜进士汪千波再刻于吴下(今苏州),称南本。乾隆年间举人谢廷薰三刻于贵阳,咸丰二年(1852年)独山莫友芝以北本为据,四刻再印。周起渭的诗歌成就不仅在清康熙年间影响巨大,后世亦被广为称道,这个出自黔中小山村的一代天才,的确为贵州争光不少。
桐埜书屋
从骑龙村走出去,以空前少有之宦绩与文才享负盛名的另一人,是周起谓的族叔周钟瑄。周宗瑄,字宣子,康熙十年(1671年)生于骑龙村,年龄上比周起谓小七岁,按辈分却是周起谓的堂叔。二人幼时均在桐埜书屋读书,但周宗瑄9岁丧母,11岁丧父,由叔父抚养。早孤的人生导致其个性坚挺,执着勤勉,虽因年龄小比周起谓入仕晚,仍于25岁时乡试中举,名列第二。周宗瑄极具孝心,叔父周奕云故世“丧之如所生”。丧期满后北上京城,先后在山西督学高章之、江南督学张志伊、直隶督学周起谓等处为幕僚,但其行止、才干深受京师名流赏识。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周宗瑄出任福建邵武县知县,到任3日,即捐出自己的奉银,购民房及空闲地扩建文庙,又出资修葺两宋名臣李纲祠堂,革除当地“红袍银”陋规。次年,周钟瑄调任台湾诸罗县知县。诸罗县始置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属台湾府,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移治今台湾省嘉义市,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更名嘉义县。
周钟瑄赴任时,诸罗“无城廓,县署仅破屋三间,附县居民不满三十家,无庙亦无学,春秋上丁,辄结棚以祀先师,事竣则撤之”。当年诸罗县之落后,今人很难想象。相关史籍记载称:“诸罗田土不垦,无渠堰之利。所辖十八社皆熟番,间有种芝麻者,余多捕鹿为生;生番则但知捕鹿而已。”周钟瑄到职后果断采取了三方面措施。一是废除“官取银而番汉皆困”的赋役苛重陋规,舒缓民间疾苦;二是传播内地先进的耕作技术,督促当地居民开垦土地,给劳动者发放农具、耕牛、种子,并兴修渠堰。经数年努力,原先荒芜的诸罗变成了膏腴之地;三是在经济发展,百姓生活改善的基础上,推行他一贯“治政必重教化”的主张,在当地设立义学,延请老师,择优秀子弟入学就读,并让当地老百姓学习“官语”,以利沟通。
周钟瑄的第一次入台任职,尽管为期只有3年,却对诸罗县的开发,作出了极大贡献。当时台湾设一府三县,而诸罗县占全台湾面积的三分之二,该县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与文化上与内地的交融,对整个台湾府都产生了巨大推动。
周钟瑄二次次赴台在康熙六十年(1721年)。此前刚升任吏部员外郎的他,不到一年即因台湾发生朱一贵领导的起义,总督满宝、巡抚黄国材以“钟瑄治诸罗有善政,为番汉所服”为由,向康熙帝推荐,“以员外郎管台湾知县事”。周钟瑄到达台湾时,朱一贵领导的反知府王珍苛政的起义已被镇压,总督满宝欲缉拿朱一贵遗党,周钟瑄力主抚绥、安柔,得到吏民有拥护。当时巡按御史禅其布纵容下属为奸于台湾,周钟瑄将作奸者执捕严加惩处,禅其布竟因此上疏对周钟瑄进行弹劾。结果,经总督高其卓、尚书史贻直审理后,结论是查无实据。雍正帝即位后解除对周宗瑄诬陷,任命其为荆州知府。
周钟瑄两度治台,政绩不胜枚举,除台湾吏民广为称道的施政措施外,最受后人推崇的当数他主持编纂的《诸罗县志》。
始编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刊印于雍正二年(1724年)的《诸罗县志》,共12卷47目。该志体例与清初内地的县志相同,包括封域、规制、秩官、祀典、学校、赋役、兵防、风俗、人物、物产、艺文、杂记等。尤为可贵的是,志书除了山川图11幅,县治、学宫图各1幅外,特别编入了反映台湾少数民族习俗风情的10幅极其珍贵的绘图,这既突出了这部县志的地方特色,也达到了周钟瑄通过修县志“信今而传后”的编纂宗旨。清末唐景崧在《澎湖厅志》序中曾叹道:“台湾志存者,莫先于诸罗”。当代学者亦充分肯定《诸罗县志》编纂之严谨与推陈出新,赞其“上乘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附经世致用之考据’之学,下起台湾方志之传统”,是一部影响深远的上乘县志。
对能享92岁高寿的周钟瑄来说,一生令人钦佩的地方很多:宦绩是一个方面,文才是获古今认同的另一个方面,编修《诸罗县志》是他给后人的遗惠。但纵观其一生,无论个人在何任上、处境如何,始终不忘爱民。他兴修水利也罢、鼓励垦荒种地也罢、革除官场陋习也罢、主张抚绥安柔也罢、编纂县志也罢,无一不是出自爱民之心。对于古今为官之人而言,真正要做到像周钟瑄这样,的确需要有一颗奉公爱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