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贵阳十景出自万历《贵州通志》。早在弘治年的《贵州图经新志》中说是八景,实际只写了七景:铜鼓遗爱(位于今水口寺之铜鼓山上的仙人洞);虹桥春涨(即今南明桥,又称霁虹桥、襄阳桥、南门桥、中正桥);狮峰将台“(位于今花果园附近,1954年修公路拦腰劈断);灵泉印月(中华南路北端东侧,今不存);雅关使节(又称鸦关、小关,在今城北关刀岩侧);圣泉流云(又名百盈泉、漏勺泉、百刻泉,位于黔灵湖北面);龙井秋阴(又名一品泉、龙泉,位于龙井路,今不存)。
嘉靖《贵州通志》所载与《新志》基本相同。只是灵泉印月,《新志》曰:“凡月出没,虽偏在东西,而泉中皆影见。”《嘉靖志》云“凡月出没,虽偏在东南,而泉中皆见影。”按月亮出没的方位,应是东、西。
《新志》所缺的一景,据向义先生《贵山联语﹒贵阳名胜古迹部分》说,为“临流城碧”,形容城南南明河一带的风景。
万历《贵州通志》所载贵阳十景中,没有“临流城碧”。在弘治《贵州图经新志》的七景中,加上了“东山胜概、藏甲遗踪、贵竹清风”三景,“圣泉流云”为“圣水流云”。而且在《贵阳府·形胜》后列专条“贵阳十景”。“东山胜概”指东山,列为十景之首;“藏甲遗踪”说的是城内西南隅永祥寺下有一洞,俗称孔明洞、鬼王洞(今六洞街处)。因诸葛亮的部将王志擒雍闿过此地时,将盔甲藏于山洞之中而得名,故称藏甲洞。“贵竹清风”一景,未确指何处。有人说是在老城北门附近,是描绘当年北门外竹林景色。
“贵竹清风”一景应是起源于“贵竹清风坊 ”。嘉靖《贵州通志·坊市》载:“贵竹清风坊 在治城北门外,为同知范府建。”郭子章《黔记·乡贤》载:重庆府同知范府,字季修,贵州官籍,湖广宜城人。正德二年(1507)举人。授巴县学谕,正逢蓝廷瑞起事,巡抚林俊将范府“招至戎幕,一切章奏口授代草,抚剿机宜预议。”丁艰服阙后补遂宁知县,“增修石城,不费财,不妨农,而功就绪”;升雅州知州,平乱筑城;升重庆府同知。《嘉靖志·人物》载范府“所至咸有政声,蜀士人唱和称扬,民间有父母之思”。
嘉靖三年(1524),范府为了感谢林俊的知遇之恩,他自己出钱在大足北山佛湾洞凿洞窟为林俊的生祠。林俊,字待用,号见素,福建莆田人。为官严正,直言敢谏,任刑部员外郎时,直劾太监梁芳、妖僧继尧之罪。遭廷杖,下死狱,贬出姚州任别驾。弘治年后,历任云南按察副使,云南按察使,南京右佥都御史。正德五年,林俊巡抚四川。范府时为巴县学谕,“幸从幕下,受教最深”。林俊晚年寄自己的画像和《云庄偶怀》诗给范府。于是,范府“遂捐廪,命匠凿一石洞,以镌公之像;砻一石碑,以刻公之诗。用识蜀人之思,共传不朽云。”左龛内一像,头戴官帽,朝服玉带,双手捧笏,即为范府本人。
令人惊讶的是范府壮年即辞正五品官回贵阳。范府辞官后,蜀中百姓“既建城碑以勒侯功,复为歌诗以述民志,裒聚成帙,题曰‘古遂去思,余亦思侯者’。”“侯”为尊称,指范府,范府“年四十以礼归,与郡中父老结诗社为乐”。其咏渔矶湾诗:“市桥南去四山青,春服初成傍水行。林花红白元相逐,沙鸟浮沉故自鸣。咏歌吐哺皆吾事,曝日吟风总道情。出处犹来无二致,漫从海上问仙名。”又有漫游和韵:“桃倚春亭胜锦红,九天和气一家同。暖云分坐渔矶稳,野老逃觥钓艇通。无数鹭浮犹泛玉,有时湍激自鸣钟。沂滨童冠徘徊久,觞咏忘归亦点风。”诗意闲适自怡。范府著有《素渠集》《唐山乐府十卷》。
贵州监察御史陈讲与范府视为知己,范府辞世后,在所撰《范府墓碑铭》中说,范府辞官回贵阳后,他在贵阳北门外为范府建“贵竹清风坊”,以彰旌范府壮年怡退。谢东山在所撰《范府墓志铭》中亦说:“先是巡抚迂湖叶君、巡按中川陈君为立坊‘贵竹清风’,以表怡退之节。”叶相,字良臣,号迂湖, 嘉靖年贵州巡抚;陈讲,字子学,号中川,嘉靖年贵州巡按御史。
万历《贵州通志》是巡抚江东之主持籑修的,其中“贵阳十景”亦应是经江东之审定的。之所以将“贵竹清风”定为十景之一,一是范府为官“咸有政声”,而不留恋官位;二是“贵竹”既实指贵阳,又指贵阳的竹,借竹为“四君子”之一,虚怀正直,以自勉和激励他人。“清风”亦是如此,既实指景物,王阳明《君子亭记》:曰“清风时至,玉声珊然。”又指为人为官之道,暗含江东之其心志。
在万历《贵州通志》“贵竹清风”条,引注贵阳人周文化《贵竹清风》诗:“看竹黔山自面阳,怀风不是染三湘。映窗半启啼斑鹧,结实全宜待彩凰。良友入交清绝俗,此君常在推非狂。纵无富贵如千亩,不共凡花媚蝶郎。”周文化,字元淑。嘉靖四十三年(1564)举人,授栾城知县,升邓州知州,云南永宁府同知。参与编辑万历《贵州通志》。首尾联意思是即或是没有千户侯那样的富贵,也不会屈膝献媚。“千亩”,《史记·货殖列传》:“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贵阳人叶自新亦有步原韵《贵竹清风》诗:“千亩修篁绕贵阳,万竿幽韵拟潇湘。疎摇云水明江渚,翠戞琳璆隐凤凰。籊籊高稍能正直,萧萧劲节不癫狂。渭川岩濑无心处,赢得流风胜庙廊。”叶自新,明隆庆丁卯科举人。万历年授四川江油知县,“修葺城垣,增益垛堞”;升广西郁林州知州。在任勤于政事,多有建树。此诗亦是以竹喻高风亮节。
江东之在巡抚贵州三年的作为,确也称得上“贵竹清风”。邹元标在《江东之传》中说:江东之“巡抚贵州,擘画多大猷。惠民有局,备荒、恤武、右文有田,寝矿税有疏,障下流有堤,皆其钜者。”《黔诗纪略》载:江东之“置赈田,备荒歉,建惠药,恤隐局以资贫病、妊娩,甃鳌矶以培地胜,其费皆斥巡抚例供。倡之三年,诸事毕举。”最难得的是这些关乎民生的善事,包括后称甲秀楼的筑堤肇建,江东之从矿税中提取一部分,不足的都是掏自己腰包。建惠药局,“移中軍署於督撫之旁,以中軍廳改惠藥局,不勞民而事集”。他离开贵州时,在给儿子的信中说:“我俸禄俱为贵州做事,无得带回家中。”在镇沅等候交接时,因未完成筑堤建阁之事,又遣人送来五百两银子。监察御史贵阳人李时华说,江东之“筐篚(礼物)不入都门,俸禄悉为黔用”,既不送礼,又不揣腰包。故而民间有歌谣“巡抚冰清土视金,生人济众是真心”。
江东之还作《劝农歌》鼓励农民垦荒,他说:“莫道无田可耕种,郊原随处任开荒。五谷惟禾植水中,其余菽麦问山翁。种瓜种果凭君树,四肢惰者为终穷。若能开垦遍山阿,初焉利少久成多。皇家赋税供惟正,岁岁年年不起科。我今勤勤劝农事,各宜努力莫蹉跎。”
万历二十五年,经贵州巡抚江东之、湖广巡抚李得阳和巡按赵文炳会疏,吏部核准,天柱守御千户所会同侗乡、口乡、汶溪并本所乡寨改为天柱县。
当时还有一件大事,即设新贵县之争。万历十九年(1591)就以贵竹、平伐二长官司地置新贵县。谁知大臣石星、贾惟钥收受安氏贿赂,又准备恢复贵竹、平伐长官司。江东之不仅自己拒贿,安氏派人到其老家欲贿其弟,也遭到拒绝。江东之还抓捕了安氏负责行贿的使者,获得了高官受贿的证据,上疏斥姦罢议。
万历二十七年(1599),江东之遣兵讨杨应龙乱,因失利而贬黜为民。江东之离开贵州后,贵州乡宦与监生员为之同立遗爱碑;因升天柱千户所为县,故而天柱县立遗爱碑;贵州卫所同立去思碑;在甲秀楼立江公堤碑,马文卿在碑文中说;江东之“崇文饬武,龛(同戡)暴剔蠹,靡不悉力策划。暇则咨询闾阎,利弊次第兴除。”贵阳举人胡仰极在《赠江老师公祖诏还序》中说:“天下公论不在廊庙而在舆情。”举人黄桂华《德政碑》诗有句“风清万里镇边陲”“平生清节畏人知”。清乾隆《贵州通志》说:“黔人称贤抚者必以东之为首云。”
江东之愤愤抵家而卒。郭子章在《黔记》中为江东之立传,并喟叹江中丞抱恨以殁,而不能为他伸冤辩白,“诚愧之矣!诚愧之矣!”贵阳士人以“贵阳十景”中的“八景”分得某景赋怀德诗,用这种形式来寄怀江东之。有庶吉士邱禾实《贵竹清风》、举人杨春芳《铜鼓遗爱》、选贡黄裳吉《灵泉印月》、举人张慎言《圣水流云》、教谕余鸿渐《狮峰将台》、参将吴光宇《鸦关使节》、通判赵时雍《虹桥春涨》、举人杨师孔《龙井秋荫》。
兹录邱禾实步周文化原韵《贵竹清风》诗:“巌岫高连似首阳,淇园分种得潇湘。祢衡搦管惊鹦鹉,弄玉裁箫引凤凰。弱晋七贤资放达,盛唐六逸倚猖狂。清标劲节称君子,千古高风振庙廊。”邱禾实(1570-1614),字有秋,登之,号鹤峰,明朝新添卫(今贵州贵定)人。万历十九年(1591)举人,廿六年(1598)进士。历任翰林字检讨,掌修国史,右春坊右谕德,宫廷起居注,升右春坊右庶子。著作宏富。此诗句句含竹,以竹喻江东之。“首阳”相传为孤竹君之二子伯夷、叔齐采薇隐居处。唐代张祜:“首阳山下路,孤竹节长存。”“淇园”据《述异记》:“卫有淇园,出竹,在淇水之上。”“潇湘”指斑竹,泛指竹。祢衡博学多识,恃才傲物,有名篇《鹦鹉赋》遗世;李白《凤台曲》:“曲在身不返,空餘弄玉名。”“管”即笔,与“箫”均用竹制。“七贤”即晋代竹林七贤;“六逸”即 唐代开元时期的“竹溪六逸”;竹亦为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千古高风”,唐代杜甫《竹》:“莫道风流难与共,千古高风有谁同?”
江东之将“贵竹清风”列为贵阳十景之一,可能也没有想到,身后贵州人会用“贵竹清风”来赞许和寄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