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明白其中的科学道理，但的确每年总得立冬以后，天气渐寒，才能慢慢吃到菜苔。猜想可能还是有些技术难题未能攻克，导致“破季”不成。

话说在中国的传统农业社会，讲究时令，不同季节，有不同的吃食。吃什么，不吃什么，多少都有些说道。不要误解，不是要谈药膳煨汤之类冬令进补的法门，前面所说的白菜苔和红油菜苔，只是一点平常老百姓的小小乐趣，且非贵州本地土著，大概也难以引起共鸣。

白菜苔可炒可煮，甘甜清香，无可比拟。煮则素煮最宜，特别地值得一说。每到冬季，贵阳的普通家庭，这个菜差不多天天吃，白水煮熟，什么都不用加，直接上桌，了不起配个水豆豉糊辣椒蘸水，分分钟抢干净。记得幼时不爱吃蔬菜，好些长辈为了哄孩子，便把剥净煮熟后白生生的菜苔杆呼作“烟杆斗”，勾起好奇心，于是也就一根接一根，吃得不亦乐乎了。

就算是酒桌上，耳热面红之时，端上一大钵白菜苔来，几乎人人喝彩，须臾便罄，素汤都喝干，再添一份，也是常事。

白菜苔炒食亦佳，常见的做法是油温上来后，先爆筒筒辣椒和拍好的大蒜，出香后，菜苔下锅快炒，略加盐即可，保存其鲜甜原味。简单易得，百吃不厌。

红油菜苔的做法类似，但一般不用清炒，而是糖醋。同样的先得爆香辣椒和蒜，炒时加酱油、香醋以及一小勺糖，略添水，焖煮片刻起锅，足矣。红油菜苔稍带清苦，然苦中还有甜，糖醋激发之下，倍加地甜，非常下饭。不夸张地说，到了冬天红油菜苔上市，我可以天天吃而不腻。

说起炒蔬菜，贵州人有个特别的炒法，是在里面加水豆豉。红油菜苔好像少见这种做法，但白菜苔却适宜，水豆豉有种豆类发酵之后产生的特殊异味，爱者推崇，不爱者敬而远之，但我得说，真是太好吃。而跟水豆豉更搭调的蔬菜还不是白菜苔，是茼蒿菜。茼蒿属菊科植物，据说有蒿气，没法形容，总之是有它菜无之的一种气味，偏偏就能和水豆豉的异味极度相容，炒熟之后融为一体，互相帮衬，难分彼此，鄙人见闻未广，好像在外地还极少看到这种吃法。

不过，贵州人最擅长且独具的蔬菜烹饪方式还是素煮，白菜苔、莲花白、小南瓜、棒豆之外，还有萝卜亦非常适合。冬天的萝卜甜而脆，北方人择其佳者，削皮之后切片切块，直接当水果吃。清人吴其浚在《植物名实图考》一书中写到，“萝卜，天下皆有佳品，而独宜燕蓟。风飚撼壁，围炉永夜，煤焰烛窗，口鼻炱黑。忽闻门外有卖萝卜赛如梨者，无论贫富髦稚，奔走购之，惟恐其过街越巷也。琼瑶一片，嚼如冰雪，齿鸣未已，众热俱平，当此时曷异醍醐灌顶？都门市谚有冷官热做、热官冷做之语。余谓畏寒而火，火盛思寒，一时之间，气候不同。而调剂适宜，则冷而热，热而冷，如环无端。亦唯自解其妙而已”。

贵阳人也将其白煮了上桌，一样清甜去火。再有一个羊角菜，四川人唤作儿菜，就是拿来做榨菜的那种原材料，素煮了吃，往往也是一钵打不住。捞净干货，剩余的清汤一般也都分食干净，清肠去腻，莫过于此。

所谓山珍海味谁也抗不住天天吃，反倒是粗茶淡饭不易厌倦，道理就在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