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在中学课本选用的《荷塘月色》中,朱自清借用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中的句子,“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来描述荷塘美景。这段话使用了一种叫顶针的修辞手法,简单地说,就是把上一句末尾的词或短语用于下一句的开头,通过比较自然的尾首相连,表达出一种层层递进、更加真切的感受。
顶针作为一种修辞方法,最早来源宋元时期流行的一种文字游戏,称为顶针续麻,有些类似今天的成语接龙。即几个文人玩诗词游戏,其中一人起头说一句诗文,下一个人以其尾字为首字,继续往下咏吟,唱答不出来者,罚饮酒也。如著名的元曲作家马致远在杂剧《青衫泪》中,描写裴兴奴对白居易的仰慕时,有云:“妾爱他,爱他那走笔题诗,出口成章,顶针续麻。”裴兴奴是白居易长篇叙事诗《琵琶行》里的主角。简单地说,在这位长安城第一著名的歌女眼中,白居易不仅文采出众,出口成章,而且“成语接龙”也玩得极好。同样在元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中,作者将“捶丸,气毬,围棋,双陆,顶针续麻,折白道字”并列记载,意思是顶针续麻与捶丸(一种以木杖击球入穴的运动)、气毬(类似踢皮球)、围棋、双陆(一种棋类)、折白道字(类似猜字谜)等游戏,都属于当时文人士子们喜闻乐见的文体活动。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这种尾首相接的文字游戏,古人要称之为顶针续麻?
普定穿洞遗址出土的锥状骨器
最早的“针”系骨制,石器时代就有,比较著名的是北京周口店遗址出土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山顶洞人使用的骨针。贵州也不少,普定县的穿洞、安龙县的观音洞等遗址,都有骨针等锥状骨器出土,长不到10厘米,从针眼到针尖由粗到细,整体呈圆柱状,通体磨制光滑,部分针眼部分已残。商周时期,出现用青铜铸造的针,但因青铜材质较软,针又相对纤细,容易弯曲,因而使用并不普遍。直到汉代广泛使用比较坚硬的铁针,才出现了一种关联性的推针穿布之器物,常用金、银、铜等材质铸造,称为顶针。
顶针佩戴位置(图片来源:文化艺术报)
《礼记·昏义》记载,古代贵族女子出嫁前三个月,需要进行强化教育,内容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其中的“妇功”,汉代经学大师郑玄注释为“丝麻也”,即指纺织、刺绣、缝纫等女红事,大白话就是针线活。因此顶针的出现,主要是让贵族妇女们对衣裤鞋袜进行缝补时,能够避免手指被针戳伤。同时,顶针能够让手指比较容易对针尾加压发力,从而提高缝补时针尖的穿透能力。顶针通常佩戴在中指的第二关节,根据个人习惯会略有不同。因其样式和佩戴方式与戒指近似,所以有学者认为顶针最早就是从指环演变而来,在装饰性功能的基础上,增加了实用功能。今天,我们到比较偏僻的村寨,还能常常看见一些老太太们佩戴顶针,和戒指略有不同的细微特点是,为了防止加压时针尾打滑,顶针的外壁表面,通常满布圆形小凹点。
铜顶针,兴义万屯8号汉墓出土
兴义万屯8号墓出土了三件汉代顶针,两件为铜质,一件为银质。均为扁条圆箍形。其中铜顶针壁高1.5厘米,圈箍直径2厘米。银顶针略小,壁高1.2厘米,圈箍直径1.8厘米。三件顶针内箍壁均为素面,银顶针外箍壁錾刻的圆点坑深凹不齐,有大有小,较为杂乱,整体包浆浑重,熠熠有光,使用痕迹明显,猜测为墓主人生前实用器。铜顶针的圆点坑排列规则有序,至上而下,共有等距8组,疑为专为墓主人下葬时使用的明器。三件顶针的出土,为我们判断墓主人为女性提供了一定依据。值得注意的是,该墓还出土了一辆高等级的铜车马(辎车),现为贵州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车厢上罩有卷篷和布帘,具有较好的私密性,此类辎车多为汉代官吏的女性亲戚或妻妾使用。据此我们似乎可以感到,汉代贵族阶层在享受奢华的同时,也并非完全是贪图安逸之辈。银顶针上那些深凹不齐的圆点小坑里,也许就隐藏着一位汉代贵族妇女辛勤劳作的双手。
银顶针,兴义万屯8号汉墓出土
了解了汉代顶针,也就大致明白流行于宋元时期称为顶针续麻的这种文字游戏了。顶针本身就具有尾首相压之意,续就是连续,即接下去。麻即指用一种草本植物制成的麻线,通过针眼,可以穿系在针尾。亦形亦意,生动传神,这大概就是顶针续麻这个名称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