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出自唐代太上隐者的《答人》,上一句是,“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隐者当然至今无处可寻,只留下些许的字句让后人念念碎碎。但凡大隐之人,他们总是隐匿、隐喻于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凡人如我等,其实是身处其中不知春秋的。
这不,这个夏季,我觉得吊带短裙都还没有穿够,胳膊腿和长颈脖子上耳垂挂的美都还没有展示透,各种信息就在提醒,叶落了,叶黄了,立秋了。
秋穗之上,小红皮鞋的眺望(图片来自顾青的朋友圈)
也好,长居贵州喜辣的我是没法戒掉重口味的,秋天来临的时候,讨厌的不知出处的皮肤炎症又来光顾我了,浑身发痒找不到治愈的办法,一爪一爪地挠,风一吹就一片一片的红肿。医院我是不去了,经历过长期与过敏斗争的我,自己都是可以给自己下药的。我那些养身信佛的同学朋友告诫我,你必须戒辣,且远离树木花草。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常常责备自己没有定力,有一些习惯甚至口味是很难戒掉的,这也算执着吧。我觉得引起皮肤炎症的毒素在我的体内是左右逢源的,它们渗透在我的各种行为习惯里,包括饮食、起居、爱好,甚至记忆里。
我记得有一年,我患胰腺炎住院,不能吃不能喝,全身上下包括脚趾头都挂上了吊瓶,大量的抗生素消炎杀菌的同时,也把导致皮炎的毒素给杀死了,皮肤光洁如初。几天后,我跟管床医生说,要不是皮炎的捣乱,我一直是如花似玉的,医生说,嗯,看得出来,但是,如果你不戒掉一些饮食习惯,很快又会花凋枯败的。
肿得跟猪蹄儿一般的吊针手
病愈后,我没听医嘱,又恢复了从前的饮食习惯,并且变本加厉,就让病疫与我共生吧,你进我退,你退我击,麻辣能刺激我衰老的味觉,花草能激发我爱美的心性,是谁跟我说过,女人的衰老是从不爱美、不爱穿新衣服开始的。
我爱花草,我爱食物,虽然我养不好也做不好,好不好有什么呢?爱不爱才是重要的,我更爱那些把花草养得很好,把食物做得很好的人。说说那个好多年没见到的爱种花草的刘师傅吧。
青云路上,我们广播电视台有几幢老旧破败的办公大楼,老式的办公楼楼层都不高,步梯,楼顶宽阔没有障碍。我们办公室那幢楼的楼顶是临时工刘师傅的天地,屋顶有他的工作间,也兼做他的休息室,他还在屋顶上种植了好多的花草。
老办公楼屋顶上刘师傅的露天屋顶花园
刘师傅的简易工作间
刘师傅的楼顶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牵牵绕绕的,特别放肆滥见。周末,刘师傅仍然在清理大件的垃圾,我看见他的露台敞着门就偷摸溜了进去。烈日下,大片大片的藤蔓蔫蔫的,我采摘了一大把放进矿泉水瓶,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藤蔓便昂头挺立起来,带回家换了花器,神清气爽,一点都不造作,好好看的样子。
刘师傅屋顶的野草,抓一把带回家插上,好好看的样子
每天早上刘师傅骑着摩托车突突突来到单位开始清理垃圾打扫男厕所,每天上班遇见他我就会大声招呼,刘哥,早上好!刘师傅也操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大声回应,来啦!
夏日的中午,我倒在办公室沙发上小憩,窗外,常会听到字正腔圆的男声在有固定节奏地阵阵呼喊:回收,烂手机,回收,烂手表,回收,烂冰箱,回收,烂空调……老办公室茶几上有一棵枝丫是中午出去觅食路遇一个男子砍伐藤蔓,说是藤蔓力量太大爬满简陋的房顶将屋面穿透导致漏雨,所以要砍掉,我捡了丢弃的藤枝带回来遇见刘师傅,刘师傅说,插不活的,我说,管它呢,能插多久算多久,哪怕只剩枯枝呢。
捡回来的藤蔓,造型很优雅的
夏日的太阳汪汪的,知了不厌其烦地惊叫唤,老办公室当西晒,空调老化,动力不足,坐不住,办公室走廊正好对着刘师傅的屋顶花园,刘师傅满脸是汗隔着走廊叫我,小莫,有一盆日本吊兰开花了,你把它端走,花盆也好看的!刘师傅的楼顶种植了好多好多的花和菜,有时候我就闯进刘师傅的花园,掐点薄荷,我们也叫它狗肉香就可以做个沾水就着吃顿方便的午饭。
老办公楼的走廊,当西晒的阳光透过房间传导的热也是火辣辣的,窗户正对着刘师傅的花园
我很少接受刘师傅的花,因为我嫌花盆老土,所以,刘师傅特别强调花盆好看呢。后来我的搞人事工作的同事“方阿姨”跟我说,刘师傅是河南人,来贵州很多年了,都在这里安家了。是呀,怪不得每到假期,刘师傅的摩托车后座上都会驮着一个小丫头跟着来上班,小丫头在屋顶花园写作业,有时候也会帮着刘师傅收拾一下垃圾,很懂事的小姑娘,我还记得送她过一些笔记本和临摹帖的,现在算起来,小姑娘应该上大学了吧。
刘师傅送的日本吊兰,悄悄开着几朵小红花
老办公楼的露台上,我用纸壳茶叶筒制作的花瓶插满怒放的格桑花,显得拖布条都在绽放,旧窗台也是喜庆的
屋顶就像刘师傅的花园种植基地,也是刘师傅借住他乡的一方栖息之地,那年夏天,好多盆栽打苞了,有牡丹、芍药、茶花……那一年,办公大楼搬家在即,屋顶上的花草将面临无人照管的境地。一天早上,有一点点阳光的时候,刘师傅牵了忒长的一根水管在给花草浇水,我大呼着请他开了门窜进去,我一眼瞧中一盆石榴树,枝枝丫丫的发出绿油油的嫩梢梢,刘师傅说,喜欢就抬走吧,这幢楼就要没人了,花花草草也没人打理了,谢谢肖哥(已故老同事)帮我盘上车,谢谢小木匠鸣哥帮我盘进家,五月是我的生日月,石榴花是五月之花,我向往五月石榴红似火的美意,希望能把它看管好。
可是,石榴树是喜阳的,没有多少日子,放在家里见不到阳光的石榴树开始掉叶子,我不忍看到它枯萎死去,便把石榴树抬到小区楼下花园里让风吹、让雨淋、让日晒,期待它能开花结果。我每天都会下楼去看一看,但没几天就不见了,好吧,它去了更喜欢它的人家,凡事往好处想,就会断了烦恼。
放在家里不见阳光的石榴树
意念是一个非常顽固形而上的家伙,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竟觉得皮肤炎症开始加重了,发作的时候,痒是最直观的反应,也很好解决,就使劲抓呀,而磨皮擦痒、坐立不安是内在的反应,很难解决,屈服它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平静下来把自己搞定,来一曲撕裂人心的弦乐和呐喊的铜管乐的交手吧,你都不知道,咋咋呼呼的铜管抒情起来是没有弦乐什么事的,就像最严谨的理科生文艺起来是没有最矫情的文科生什么事的。我承认,在听到乐曲一分零三秒处,小号响起的时候,眼睛一热,随手一擦,新装的假睫毛就掉了六根,音乐感人于心的时候,往往就是与所有和解的时候。 听完,索性就把假睫毛全部拔掉了,假的就是假的。
这是小号王子(Chris Botti)克里斯·波提和(Lucia Micarelli)露西亚·米塞莱丽小提琴合奏的《Emmanuel》,所谓交手,不过就是你进我退又或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进退共生死的较量,就像病疫与我们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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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 Botti - Emmanu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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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谢谢提醒,叶落了,叶黄了,立秋了,换季了,皮肤炎症你发作起来吧,那些美的美,那些丑的美,那些最令人难忘的人和事都是自知之明,不言而喻又容易下落不明的,办公室搬家过后好几年了,没有再见到过刘师傅。好在秋天也会走的,冬天就要来了,等冬天走了,春天就会来,循环往复,等到夏天来的时候,花草树木生长起来,油盐酱醋辣起来,吊带短裙浪起来。
“心中无历日,病尽不知年”,哈哈,这是当代隐者小莫模仿古人说的,留给自己念念碎碎。
顺颂,好久不见的刘师傅以及大家,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