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馋处，便是出发时。

上个周末，鄙人供职的贵阳孔学堂文化传播中心举办“百年汪曾祺”系列活动，短短两天，有讲座、新书分享、书画展等等，场场爆满，此间“汪粉”的热情，让千里迢迢南来的汪先生长子汪朗、小女儿汪朝二位老师都颇为出乎意外。

但客人也准备了一点“意外”——与会的高邮作家王树兴，另有一个身份，不仅是汪先生的同乡后辈，也是作家中的厨艺高手。此次活动，他特意自高邮快递来若干食材，让我们得以品尝到好几味曾在汪先生笔下出现过的美食——双黄咸鸭蛋、蒲包肉、白汁猪头肉、干贝煮干丝、金丝鱼片、盐水鸭、汪豆腐、咸菜茨菇汤、界首茶干、祖母斋、干烧鳜鱼。

实在地说，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却带给我们这些熟读汪曾祺文章的“汪粉”极大的快乐。特地将这些菜品印了菜单，并将先生书中涉及到的文字附在菜名后面，譬如，著名的“蒲包肉”就曾见载于汪先生的小说《异秉》：

王二的熏烧摊每天要卖出很多回卤豆腐干，除了豆腐干之外，主要是牛肉、蒲包肉和猪头肉。蒲包肉似乎是这个县里特有的。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以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迹的葫芦。切成片，很香。

吃了，的确，很香，是那种有嚼头有回味的香。

再有一个大家或者不太了解的“金丝鱼片”，名字颇高大上，说穿了毫不稀奇，材料为昂嗤鱼的鱼肚子部分，片将下来，加以烹制即得。问题是，何谓“昂嗤鱼”，汪先生写过：“昂嗤鱼的样子也很怪，头扁嘴阔，有点像鲇鱼。无鳞。皮色黄，有浅黑色的不规整的大斑。无背鳍。而背上有一根很硬的尖锐的骨刺。用手捏起这根骨刺，它就发出昂嗤昂嗤小小的声音。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我一直没弄明白，这种鱼是由这种声音得名的。它的学名是什么，只有去问鱼类学专家了。这种鱼没有很大的，七八寸长的，就算难得的了。……昂嗤鱼其实是很好吃的，昂嗤鱼通常也是氽汤，虎头鲨是醋汤，昂嗤鱼不加醋，汤白如牛乳，是所谓‘奶汤’。昂嗤鱼也极细嫩，鳃边的两块蒜瓣肉有大拇指大，堪称至味。”

我老家浙江，将昂嗤鱼叫做“汪刺鱼”，一音之转，可见取名原则无二。湖南人呼为“黄鸭叫”，我们贵州人跟川渝一个喊法——黄辣丁。爱吃酸汤鱼的朋友，没有不知道的。

如汪先生所云，黄辣丁个头不大，却肥美鲜嫩，只有一根主刺，没有鳞片，会吃的朋友，轻轻松松就能将肉抿下来，几乎入口即化，皮下有脂肪，更增肥腴之美。要说缺点，煮在火锅里，食客筷子进进出出，上下翻飞，鱼肉很容易碎掉。懂得吃而且不肯浪费食物的朋友，会拿个漏勺到锅底下捞，往往精华都在其中。我特喜食其鱼鳔，每在捞出的碎屑中能发现不少，顿有赚到之感。

黄辣丁煮火锅，无论酸汤、麻辣，无不妥帖好吃。似乎少见上席，因其鱼价廉，不够档次，但的确是平民百姓灶头锅边的美味。我自己有个极其简便的做法，即在菜场买得，宰杀破肚，清洗干净，置盘子中，切生姜数片，取小葱几根，撒上一把老家的梅干菜或笋干菜，直接上锅蒸，盐都不用放，待其熟透，浇上一小勺猪油，便是一道下饭菜。本地滋味的话，拿酸菜煮之，调一碗糊辣椒蘸水，亦妙不可言。

惜哉，汪先生没吃过贵州做法的黄辣丁，否则文章提及，便风靡海内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