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方盛夏,风物自潇洒”出自盛唐孟浩然《宴包二融宅》诗:
闲居枕清洛,左右接大野。
门庭无杂宾,车辙多长者。
是时方盛夏,风物自潇洒。
五日休沐归,相携竹林下。
开襟成欢趣,对酒不能罢。
烟暝栖鸟迷,余亦归白社。
“包二融”是指排行老二的包融,包融为盛唐杰出人物,是“吴中四士”之一。“开元初,与贺知章、张旭、张若虚皆有名,号‘吴中四士’。”得到宰相张九龄引荐,包融曾出任“集贤直学士、大理司直”。孟浩然这首诗记写在京官包融位于东都洛阳郊野、洛水之滨的“闲居”宅院里饮酒集会,风物美好,欢乐开怀,盛赞主人的清雅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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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里的“五日休沐”之说是指古代官员“五日一赐休沐”,工作五天会有一个休息日。包融之所以“闲居”而得以接待孟浩然在自己的宅院里饮酒,正是因为自己“五日休沐归”。结句中的“白社”是个地名,在洛阳之东。《晋书·隐逸传》载曰:“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也。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咏,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残碎缯絮,结以自覆。”孟浩然用晋代隐士董京董威辇的这个典故,“余亦归白社”,说自己要到那白社去,大致是要以隐士董京为人生楷模,以表明归隐的心意。
但隐士孟浩然倒不至于真的乞食于洛阳白社之市,他自有田园。孟浩然《仲夏归汉南园寄京邑耆旧》诗云:
尝读高士传,最嘉陶徵君。
日耽田园趣,自谓羲皇人。
予复何为者,栖栖徒问津。
中年废丘壑,上国旅风尘。
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亲。
归来当炎夏,耕稼不及春。
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涧滨。
因声谢同列,吾慕颍阳真。
或即写前诗《宴包二融宅》之后不久,就在同一个盛夏,孟浩然便回到自己的故居“汉南园”(亦称“涧南园”),又写了这首诗寄给京城的朋友们。诗中孟浩然所标榜的人生楷模有两位,一是高士“陶徵君”陶渊明,陶潜陶渊明《与子俨等疏》有曰:“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因此,孟浩然诗里有“日耽田园趣,自谓羲皇人”的歌咏。另一位深受孟浩然推崇的则是诗歌结语中提及的“颍阳真”许由,相传许由隐于沛泽,尧闻其贤,欲以天下让之,不受而逃于颍水之阳,箕山之下。“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於颍水滨。”故而留下“许由洗耳”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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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于盛夏的田园,孟浩然的人生榜样陶渊明自可“种豆南山下”,还另有一诗写到了“西园”。东晋陶渊明《和胡西曹示顾贼曹》诗曰:
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飔。
不驶亦不迟,飘飘吹我衣。
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
流目视西园,晔晔荣紫葵。
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
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
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
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
诗写五月炎夏的清晨,南风轻扬,微雨纷纷,西园里的紫葵花光艳明媚,十分可爱。但感伤一时涌上心头,奈何花开终花落!愿行乐及时,不由遐思冥想,恣意放纵,悲伤难已……
陶渊明此诗指五月,在开头第一句里便用了“蕤宾五月”的说法,为什么“蕤宾”与五月连用、五月又可以称为“蕤宾”呢?蕤宾是古乐十二律中的第七律,古人以十二律与十二月一一对应,蕤宾位于午,代指五月仲夏之月。《礼记·月令》有云:“(仲夏之月)其音徵,律中蕤宾。”郑玄注解说:“蕤宾者,应钟之所生……仲夏气至,则蕤宾之律应。”
陶渊明所歌唱的“晔晔荣紫葵”当是指花开艳丽的紫红色蜀葵花。蜀葵花繁花似锦,“开如绣锦夺目”,各色都有,是著名的夏季时令花卉。蜀葵花的花期很长,然而但就花株上的一个花朵来说,如同木槿花的花朵一样,则往往朝开暮合甚至朝开暮落,只有一天的灿烂时光,因此常常引发文士的慨叹,这正是陶渊明此诗独独吟咏“紫葵”的抒情“体物”之根由所在。
而还从诗艺源流上深入挖掘,则陶渊明如此悲叹“晔晔荣紫葵”,其实则隐隐承继了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的意涵,这一点,倒是千百年来众多研读陶诗者所未能揭橥的。汉乐府《长歌行》歌曰: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汉乐府《长歌行》也是独独歌咏“园中葵”,也是由眼前联想到秋节叶衰,也是最终诗情归结到“老大徒伤悲”。两相对照,陶渊明的化用确乎神技出人,神乎其神,几近化用于无形,而又神韵生动,感人肺腑。
夏季著名的时令花卉,蜀葵之外,还有袅娜动人的荷花。盛唐储光羲《仲夏入园中东陂》有曰:“环岸垂绿柳,盈泽发红蕖。”绿柳红荷,如此珊珊可爱。中唐裴度《夏日对雨》诗云:
登楼逃盛暑,万象正埃尘。
对面雷嗔树,当街雨趁人。
檐疏蛛网重,地湿燕泥新。
吟罢清风起,荷香满四邻。
诗写暑热干旱,却喜雷雨过后,清风徐来,荷香盈怀,不止满园荷香,还“荷香满四邻”,如此,确可“自谓是羲皇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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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杜甫的“仲夏”“小园”,也更有“自足”之乐。杜甫《园》诗曰:
仲夏流多水,清晨向小园。
碧溪摇艇阔,朱果烂枝繁。
始为江山静,终防市井喧。
畦蔬绕茅屋,自足媚盘餐。
杜甫此诗写于夔州(治所位于今重庆市奉节县东),这“小园”则并不指向成都浣花溪畔的“草堂”。而诗中所写,仲夏时节的“朱果烂枝繁”最为引人瞩目,那我们猜测一下,这“朱果烂枝繁”最有可能的便是美味可口的荔枝了。杜甫《解闷十二首·其十》还有“忆过泸戎摘荔枝”的诗句,故而杜甫的时代四川、重庆等地荔枝的美名便“藏不住了”。啊,当真是荔枝的话,杜甫其实也可以“日啖三百颗”了。
……诗情画意,田园美好,是时方盛夏,风物自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