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写入诗词歌赋,在北宋蓦然兴起,梅尧臣、曾巩、苏轼、苏辙、黄庭坚等等大咖均有反复歌咏。而且可以确信此时山茶花已成为绘画主题,著名的宫廷画师赵昌所画山茶花在高雅文人中传观品赏,画作上雪压山茶花的美景令苏轼不由点赞。
梅尧臣《和普公赋东园十题·其十·山茶》诗曰:
红蘤胜朱槿,越丹看更大。
腊月冒寒开,楚梅犹不奈。
曾非中土有,流落思江外。
朱瑾花是红色的,梅尧臣说山茶花“红蘤胜朱槿”,且还“腊月冒寒开”,那么,他所歌咏的“山茶”则是红色的山茶花无疑。“山茶”是中国原产树种,现于全国各地广泛栽培,而四川、山东、江西、台湾等地今仍存有野生种山茶花。梅尧臣诗里说山茶花“曾非中土有”,这表明在此之前,北宋时期以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没有或少有山茶花栽植,故而此诗题目所指之“东园”里的红山茶花才被反复歌咏唱和。而在另一首诗里,梅尧臣也说到山茶花是“南国有嘉树”,南方的花卉树种。梅尧臣《山茶花树子赠李延老》诗云:
南国有嘉树,花若赤玉杯。
曾无冬春改,常冒霰雪开。
客从天目来,移比琼与瑰。
赠我居大梁,蓬门方尘埃。
举武尚有碍,何地可以栽。
每游平棘侯,大第夹青槐。
朱栏植奇卉,摩碧为壅台。
于此岂不宜,亟致勿徘徊。
将看荣茂时,莫嗤寒园梅。
梅尧臣诗里说山茶花“花若赤玉杯”,又说“常冒霰雪开”,看来,他此时已经很懂山茶花了。
北宋陶弼写有歌咏山茶花的诗歌二首,明确提到了“玉茗”和“山茶”两个品系。陶弼是南方人,生于“永州祁阳”,属今湖南省永州市,显然当时当地应该不乏山茶花生长,故而他对于山茶花想必是熟稔于心的。陶弼《山茶花二首》诗曰:
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树红。
名誉漫多朋援少,年年身在雪霜中。
江南池馆厌深红,零落空山烟雨中。
却是北人偏爱惜,数枝和雪上屏风。
陶弼第二首的第一句说“江南池馆厌深红”,至少字面上的意思是说,这深红的山茶花在我们江南地区的园池馆阁里都看不胜看了呢。而第二首的结尾说“却是北人偏爱惜”,一个“偏”字,道出了南方人对于“北人”偏爱山茶花的不解——啊,谁懂啊,这山茶花早就看得不耐烦了呢,我们老家漫山遍野都是啊,呵呵。还有还有,“北人”还要“数枝和雪上屏风”,在厅堂的屏风上都要画上几枝山茶花,且一定还要是“和雪”的,即花上还要顶戴着雪的雪压山茶。
曾巩《山茶花》诗云:
山茶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
苍然老树昔谁种,照耀万朵红相围。
蜂藏鸟伏不得见,东风用力先嘘吹。
追思前者叶盖地,万木惨惨攒空枝。
寒梅数绽少颜色,霰雪满眼常相迷。
岂如此花开此日,绛艳独出淩朝曦。
为怜劲意似松柏,欲搴更惜长依依。
山榴浅薄岂足比,五月雾雨空芳霏。
诗里的“照耀万朵红相围”,以及“绛艳独出淩朝曦”表明,曾巩所歌咏的也是红色的山茶花。
苏轼《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诗曰:
太昊祠东铁墓西,一樽曾与子同携。
回瞻郡阁遥飞槛,北望樯竿半隐堤。
饭豆羹藜思两鹄,饮河噀水赖长霓。
如今胜事无人共,花下壶卢鸟劝提。
长明灯下石栏干,长共松杉守岁寒。
叶厚有棱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
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对先生苜蓿盘。
雪里盛开知有意,明年开后更谁看。
苏轼这两首诗里的开元寺山茶花,也是红山茶。第二首里苏轼对山茶花有“花深少态鹤头丹”的描述,他用了“鹤头丹”的名号来比拟,让人自然可以想象此花的红艳。接下来苏轼还说“久陪方丈曼陀雨”,这里的“曼陀”也是指山茶花,山茶花又有“曼陀罗花”的名号,与佛教结缘不浅。而苏轼最赞的是“雪里盛开知有意”,这深红的山茶花在白雪中盛开,一定是有着美好吉祥的寓意吧!
苏轼《邵伯梵行寺山茶》诗云: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
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苏轼冒雨冒雪“我独来”,与山茶“相对”,“心赏”山茶花,满满的热爱无人领会,也是没谁啊,爱了爱了。这首诗更明白,苏轼最得意便是山茶花“烂红如火雪中开”,雪压山茶艳无双。
苏轼《王伯扬所藏赵昌花四首·其四·山茶》诗曰: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
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
能传岁寒姿,古来惟丘翁。
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
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
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诗里说“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由此可知,这赵昌名画上的名花便是红色山茶花。而苏轼“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之语,是歌咏雪压红山茶花的名句。把山茶花称为“儿女花”,有一种爱意和柔情,在扩散,在浸润,让人可以体会得到苏轼对于山茶花全身心的热爱。现在也有一种山茶花被叫做“童子面茶花”,“童子面”与苏轼“儿女花”的说法立意如出一辙,这样的称呼里,也是柔情和爱意满满溢溢的。而“散火冰雪中”之描绘,画面感十足,尤为形象传神,以“火”来写白雪中的红色山茶花,甚至还透露出山茶花旺盛的生命活力,仿佛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战天斗地的大无畏精神于此得到了充分彰显。
释德洪《雪中山茶》诗云:
绿罗架上破红裙,占得春多独有君。
那料晓来犹带雪,素衣丹顶鹤成群。
释德洪写“雪中山茶”,明显受到苏轼影响,其“素衣丹顶鹤成群”诗句,有飞翔的轻盈,而该意象的来历应当就是苏轼诗作里写红色山茶花的“鹤头丹”和“鹤顶红”之语。
王安中《六花冬词·其二·山茶口号》诗曰:
无穷芳草度年华,尚有寒来几种花。
好在朱朱兼白白,一天飞雪映山茶。
这是不经雕琢的脱口而出的“口号”诗,故而十分通俗易懂。“飞雪映山茶”的美好景象,就是那“朱朱兼白白”啊。而王安中的“六花冬词其二”便是歌咏如此“飞雪映山茶”美丽图景的,他用的是“蝶恋花”的词牌。王安中《蝶恋花·六花冬词·其二·山茶》词云:
巧剪明霞成片片。欲笑还颦,金蕊依稀见。拾翠人寒妆易浅。浓香别注唇膏点。
竹雀喧喧烟岫远。晚色溟濛,六出花飞遍。此际一枝红绿眩。画工谁写银屏面。
“金蕊”以及“一枝红绿”,这都抓住了红色山茶花的特点,“欲笑还颦”等等则是以摹写美人手法来摹写美花,而“六出花”则是指雪花,总之,这图景就是“朱朱兼白白”啊。
王之道《山茶》诗曰:
开花不与众芳期,先得江梅破白时。
犀甲鹤头微带雪,画屏曾见两三枝。
此诗里的“鹤头微带雪”,“鹤头”意象也是来自苏轼诗作里写红色山茶花以“鹤头丹”和“鹤顶红”来做比拟的开创。而王之道本诗结句说“画屏曾见两三枝”,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又被那个湖南永州的陶弼给说准了,“却是北人偏爱惜,数枝和雪上屏风。”
而那个画了“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的著名画家赵昌,自号为“写生赵昌”——是的,“写生”这个词就是从他这里来的,本意是说他赵昌自己的画作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那么,赵昌所画的雪压山茶有多么生动自然就自然可以生动想象了——而我们也只好想象了,因为赵昌所画的雪压山茶并没有流传下来。但幸运的事,现存有南宋林椿的名画《山茶霁雪图》,图上红绿艳丽,瑞雪洁白,山茶花一仰一俯一含苞,花心积雪,瓣缘凝霜,也称得上是“极写生之妙”的名作。而林椿曾师从赵昌,其《山茶霁雪图》或必定得到了“写生赵昌”的真传和神韵。
图片拍摄:孙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