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最近，一位离职两年的美女同事回博物馆叙旧，来了之后扶在门边，半遮半掩，像要进来，又不完全进来，一副欲出还入的模样。问其故，她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何会有如此造型，只言非刻意为之，全属自然流露。笔者开玩笑，说你这扶门的姿势和杨粲墓两幅石刻浮雕的造型倒是蛮像。两浮雕分别位于杨粲夫妇两墓室左右两侧的石龛内壁，高102厘米，宽83厘米，模样造型大体相同。整体图案为双扇格子花门，半开半掩，有一人依门作探身状。因两浮雕人像面部均有破损，故神态不详。不同之处是女墓一侧的人像似一手握门环，考古报告称“童女启门”。男墓一侧的人像似双手叠放在小腹部，报告称“童子启门”，但看上去年纪似乎不小。这种“门蔽半身”的装饰性石刻，并非南宋时期的杨粲墓专属，而是普遍性的存在。

杨粲墓童子启门石刻

杨粲墓童女启门石刻

早在东汉时期，这种“启门”的造型，就曾在巴蜀地区的墓葬中广为流行。魏晋南北朝时期，因战乱肆掠和普遍盛行简葬，这种图案几近消失。经过一段时间衰落，开始在唐代画像石和高僧墓塔中时有出现，到了宋辽金时期，逐步发展达到顶峰，遍及河南、山西、河北等中原腹地，西南地区的四川、重庆、贵州也均有出现，奇怪的是云南和广西未见诸相关报道，贵州出现的范围则主要分布在乌江以北的遵义地区。这种造型的人物有侍男侍女，有孩童，有高僧，其中年少者和女子居多。有的人在门内，有的在门外，有的扶门，有的掩门，有的倚门，有的启门，其中身子一半门内一半门外、半遮半露的居多。有的人空手，有的人持物，其中空手的居多。材质有石刻、壁画、画像砖、画像石等，又以石刻居多。尽管经历不同的历史时期和分布在不同的地域，但图案的“主旋律”保持不变，就是非常具象和规律的“一人一门”，并且已经成为墓葬中的一种特定文化符号。现在问题来了，古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宋代 妇人启门画像砖，甘肃清水县白驼镇出土

关于这个问题，考古学界、文博界、历史学界、艺术界等各路专家学者们，历来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北京大学第一任考古系主任宿白老师在其著作《白沙宋墓》中首开先河，将这种造型命名为“妇人启门”，其言半倚门扉的妇人，“就其所处位置观察，疑其取意，在于表示假门之后尚有庭院、房屋或厅堂，亦即表示墓室至此并未到尽头之意”。这种造型主要表现墓葬内部空间的延伸，寓意墓主人殷实富有。目前来看，各界采用宿白老师“启门”这个名称和说法的最多，也包括杨粲墓。也有部分学者从“空间”立论的视角，认为这种造型图案是墓主人进入另一个时空的入口。也有学者从启门者多为侍女姬妾的角度，认为这种造型是侍女姬妾召唤男主人就寝，或者说是墓主人对死后依然能够享受幸福生活的想象，等等。

宋代 妇人启门图 重庆大足石刻博物馆藏

宋代 童子启门图 国家博物馆藏

笔者2004年曾经到威宁中水参加贵州省文物局举办的考古发掘培训班，学习期间，四川大学考古系罗二虎教授曾指导笔者发掘过鸡公山遗址的两个探方。罗老师在《东汉墓“仙人半开门”图像解析》一文中，通过对道士作为来往人神之间通灵者的阐述论证，认为这种造型与巴蜀地区的道教“升仙”有关，并将东汉时期出现的这一题材统称为“仙人半开门”。这种说法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出土于四川省芦山县先锋村的王晖石棺墓。石棺造型雄伟，棺体为整块红砂石雕造。棺首前合部，刻双扇半掩门，门间有一饰双丫头女子，肩上长有翅膀，系仙女无疑。仙女衣带飘拂，作迎候之状。右门扇刻墓志：“故上计史王晖伯昭，以建安拾六岁在辛卯九月下旬卒，其拾柒年六月甲戌葬。鸣呼哀哉”。即曾任东汉末年汉嘉郡上计史（协助主官到京城汇报的官员）的王晖，死于公元211年，并于次年下葬。罗老师“升仙说”的观点，也得到业界部分学者的认同。

东汉 王晖墓石棺上的仙人半开门，芦山县博物馆藏

如果行文仅至此，此文并无多大意义，因为上述观点均已经发表多年。但笔者总有一个感觉，就是专家学者们对其进行科学的分类、分型、分期、分地域解剖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反而过于复杂。因为整体图案的细枝末叶无论如何变化，其与墓葬紧密相关的核心部分“一人一门”始终未变。西方国家崇尚的《圣经》中，记载了一个玄幻的神话预言。骑白马的是第一个，拿着弓出来，象征权力。第二匹是红马，赐予骑马的一把刀，象征武力。第三匹是黑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天枰，象征财富和贵族。最后一匹是灰色的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联系并推理，中国古代墓葬中“一人一门”的“门”，会不会是《圣经》中那匹“灰色的马”。而“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骑在马上叫做“死”的呢？这是一个“脑洞大开”的假设，在“启门”寓意尚无定论之前，大家姑且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