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州有一件十分重要的汉代陶罐，罐高25.6厘米，口径11.2厘米，底径17.3厘米。肩颈部微束，上腹部微凸，下腹微收，称为“永元罐”或“东汉永元十六年铭文陶罐”，出土于平坝县马场镇37号墓。此墓断代为南朝时期，而永元为东汉和帝刘肇的年号，也就是说，此罐在随葬37号墓之前，至少已经存世三百余年。1965年，永元罐出土后，先后有李衍垣、陈恒安、章光恺、禹明先、傅定淼等文物前辈和大师对其进行研究，主要分歧出现在对33字的铭文解读上。其铭文为隶书，环绕线刻于罐腹下壁，根据排列，可大致分为两段。前27字为右至左三圈三排，字的大小不一，如下：“永元十六年正月廿五日为古沈四（瓦、耳）（袌、庖、奄）面口小中可都酒行贺（吉、名）祠”。后6字为竖行三列，字较小，为“古沈直（金、全、百）廿五”。括号内的文字，为大师们的不同辨别和解读。
永元罐铭文拓片
铭文“永元十六年正月廿五日”，基本无争论，即公元104年农历第一个月的二十五日。这一年因灾荒，和帝下诏，救济贫民。铭文“为”较容易理解，即作、做、制造的意思。争议较大的是“古沈”，一说是酒名，一说是器物名。但综合各方观点，总的来说，和酒有关。“古”在典籍中，作沽或酤，如《论语》中的“沽酒市脯”，即买卖酒肉。又如《诗经》中的“既载清酤”，都是酒的意思。其实公元104年的二月，因北方连年涝灾，和帝刘肇还曾经下诏禁止沽酒，就是禁止民间买卖酒，其目的是因为粮食短缺，不能浪费粮食去酿酒。“沈”的今字为“沉”，最早见于甲骨文，原意为投牛于水。“沈”在篆文演变到隶书过程中，曾经演变为“冘（yín）”，其音与“罂”接近，而罂是一种小口大肚的罐子。而冘加一个瓦部，即为“瓭（dǎn）”，解释为小罂。陈恒安先生据此，将“古沈”解释为这个酒罐的名称。前文我们说过“瓮”和“罐”的区别，其实这件器物略微瘦高的造型，更像一个“瓮”，而“瓮”的篆文前身，正是“罂”。同时，瓮的功能主要是盛水和盛酒。因此笔者认为，无论从器型还是文字演变，陈恒安先生的这种推理都是符合逻辑的。
铭文中“四瓦”还是“四耳”，袌（bào，古同抱）面、庖面还是奄面，也存在争议。根据上述铭文的刻画位置，笔者赞同此四字加上“口小”两字，是描述器物的形制。即“四耳庖面口小”。此罐肩部一周等分四耳，说明原物是可以通过麻绳栓系提起使用的，尽管四耳已经残损磨平，但痕迹非常清晰。古字“庖”通“包”，即包裹遮盖，庖面即说明此罐有盖。东汉的四系罐多数有盖，特别是罐身饰釉的这种硬陶罐。只是相对罐身，器盖通常难以保留下来。此器有四耳，腹上部饰釉，非常符合东汉四系带盖罐的特征。其实我们如果仔细观察该罐的口部，内沿立母口，说明原始配有外插式的盖。最后是“口小”，同样与这种瓮罐装酒需要密封的特征是完全吻合的。唯一令人生疑的地方，是“耳”字的写法，其右竖笔画外撇，与“瓦”的写法非常相像。这也是众位大师产生争议的一个重要原因。
东汉永元罐 平坝县马场镇37号墓出土
关于“中可都酒”四字，也存争议。笔者比较赞同贵州酒文化博物馆禹明先老师的解释，即“都酒”应该与官方垄断生产酒有关，也许就是主持生产酒的官职名称。原因也比较简单，当年和帝就曾下诏禁止沽酒，民间恐敢违圣意，只能官府统一制造。并且汉代前后，就曾经出现酒正、酒人、酒令、酒士、酒丞等专门负责酿酒事务的官员。至于“中可”，一释为“内可”，即其内可储酒。二释为人名。汉代贵州与牂牁郡关系密切，个人倾向“中可”是地名而不是人名，也许可以释读为“中牁”。
罐腹三匝铭文的最后四字“行贺（吉、名）祠”，关键点在第三个字，是“吉”还是“名”。个人仍然倾向禹明先老师的解释，即第三字为名。因为按照汉代惯例，此处经常出现器物的广告语或宣传词。“行贺”即“行货”，《食货志》记载王莽时期乱政，搞得国家“百姓愦乱，其货不行”，即假冒伪劣商品充斥市场，肆意横行。反之，“行货”即正规生产，质量有保证。“名祠”即“铭示”，乃昭告大家之意。
最后是关于这坛酒的价钱，铭文为“古沈直（金、全、百）廿五”。个人简单的理解，此字与“金”更加贴切，意思就是当时市场的流通货币五铢钱。据《秦汉经济史》记载，汉朝一石（dàn）粮食约有60斤。西汉文景之治的鼎盛时期，粮食曾经便宜到“谷石五钱”。东汉时期，国力有所下降，据《后汉书》记载，汉明帝刘庄时期（28年～75年）为“粟斛三十”，意思是谷价每石三十钱。这样算下来，这罐酒（其罐高度和今天普通白酒瓶相当）价值二十五钱，大致就相当于当时50斤大米价格。假如我们按照汉代县级以下低等官员平均月入十斛的俸禄来计算，这样的酒每月的工资大概可以买12瓶，感觉这个价钱还是亲民公道的。
据此，个人认为“永元罐”铭文为：“永元十六年正月廿五日，为古沈，四耳庖面口小，中可都酒，行贺名祠。”意思是此坛酒的生产日期是公元104年农历第一个月的二十五日，酒瓮的样式是四耳，有盖，小口，方便大家携带提拿，同时密封不敞气。酒的产地是“中牁”，由国家正规生产，质量绝对有保证。价值二十五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