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州有一件国宝级铜釜，出土于赫章可乐274号墓，定名“饰虎辫索纹环耳铜釜”，国家一级文物，属铜釜中的极品。该器形体硕大，通高32.8厘米，口径44.3厘米，腹径49厘米。腹颈交界饰一圈凸弦纹，两侧对称饰辫索纹环耳，粗壮有力。这件国宝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腹颈铸焊一对立虎，虎首探出釜口，相向而立，昂首扬尾，呲牙长啸，仪态威猛。虎身斑纹镌刻有力，虎颈饰一条海贝纹项圈，无不彰显出墓主人的威严与华贵。第二个特别之处，发掘出土时，它侧立安静的套在墓主人头颅之上，两虎则似亡灵守护者。
饰虎辫索纹环耳铜釜，用于套头，赫章可乐274号墓出土（图片提供：张合荣）
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直到公元2000年，赫章县可乐墓群共经过大小不等9次发掘，因部分发掘资料尚未完全公开，仅根据编号统计，共发掘墓葬370座。这些墓葬大部分有较为显著的地方民族特色，时代从战国晚期到西汉晚期，发掘者称其为“乙类墓”或“南夷墓”，少部分为汉式墓葬，称为“甲类墓”。在300余座“乙类墓”中，大约有不到10%，存在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用“釜”套在死者头部，釜有铜质和铁质，铜多铁少，极个别墓也用铜鼓套头。此外，还有极少数在死者足部也套一釜，比如274号墓和58号墓。这种神秘而特殊的葬俗，就是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迄今独有的“套头葬”。目前，其形成的历史原因和文化内涵，各界学者们仍在争论探索阶段，尚无定论。
“套头葬”（图片提供：张合荣）
其一，套头的釜，是“葬具”吗？
贵州多数学者认为不是，如梁太鹤、唐文元等文博专家。理由是“套头葬”墓中，普遍存在主要葬具。规格高的，可至漆木棺材，规格低的，也有竹席裹尸。因此，套头的釜，显然不能再视为主要葬具。那会不会是辅助葬具呢？就像汉代王族盛行的玉覆面或金缕玉衣之类，答案也不是。因为通过考古发现，这些套头的釜，大多数布满厚厚的烟怠痕，也就是说，他们就是烟熏火燎使用过的铜锅或铁锅，并不是为墓主人下葬而专门制造准备的。
“敞口立耳”铜釜，用于套头，赫章可乐58号墓出土
其二，为什么要套“头”？
这个问题观点比较一致。头就是“首”，引申就是“首领”“首长”，自古以来，就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古人死后在头部大做文章，也是惯例。如历年来出土的玉面罩、玉覆面、金面罩等高等级文物，都用于头部，说明古人对头部的重视。而且头在人体最顶端，离“天”最近，换句话说，离“神”也最近。
其三， 崇拜“釜”，还是崇拜“铜鼓”？
“釜”要能够套在头上，首要满足条件，是釜口要大。前文所述了“立耳”“环耳”“带柄”三种铜釜，其中“立耳”和“环耳”，都能满足这个条件，“带柄”铜釜釜口仅10厘米左右，显然不能用于套头。因此考古发现，用于套头的“釜”，既有“立耳”，也有“环耳”，但数量最多的则是“鼓形”釜。所谓“鼓形”，就是釜像一个倒扣的铜鼓，最小径在胸腰交界，铜鼓特有的胸、腰、足三段特征，在“鼓形”釜上显示分明。可乐出土的“鼓形”釜，分“立耳”“桥耳”等几种，制造较为粗糙，墓葬年代也相对较早。因出现数量最多，部分学者认为，用“釜”套头，和南方民族铜鼓崇拜有关。同时，153号墓还出现直接使用“铜鼓”套头的现象，因此也有“铜鼓葬”“釜鼓葬”的说法。
“桥耳鼓形”铜釜，用于套头，赫章可乐出土
“立耳鼓形”铜釜，用于套头，赫章可乐出土
现在问题来了，假如和铜鼓崇拜有关，那为什么不全部使用“铜鼓”套头呢？这也能够解释。简单地说，就是“釜好找，鼓难求”。釜作为炊具，数量大，鼓作为礼器，数量少。同遗址出土的铜鼓，其制作工艺、精美程度、纹饰繁复程度等，远高于铜釜。但反对者认为，从墓葬出土器物看，使用“铜鼓”套头的153号墓，并非等级最高的墓葬，那些更高等级的墓主人，理论上应该不存在铜鼓“缺货”的现象。此外，如果“釜”仅仅只是代替“鼓”的作用，那为什么没有出现使用其他“深腹”的铜器套头呢？因为从开口大小和器形来看，赫章可乐出土的“铜洗”“铜鉴”“铜甑”等器物，同样可以套头。因此，有学者认为，用“釜”套头的原因，就是古人对“釜类器物”的崇拜。
套头的铜鼓，仅发现1例，赫章可乐153号墓出土
其四，用“釜”套头，寓意何为？
通过梳理，大致有“保佑”“身份”“通神”等几种说法。“保佑说”观点认为：用釜套在死者头部埋葬，能够给逝者安宁，给生者慰藉。换句话说，戴锅的目的，就是保佑平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国将军亚得里安到医院视察凡尔登战役中被德国炸伤的士兵。其中有一个伤员，战友全部阵亡，自己却只受轻伤。亚得里安询问原因，居然只因其是炊事兵，德军炸弹飞来时，他临时在头上戴了一口铁锅。由此，产生了现代军用头盔的始祖——“亚德里安头盔”，从而大大降低了法军伤亡率。历史太有趣了，头上戴锅，真的出现保佑平安的巧合。
亚德里安头盔
“身份说”观点认为：“套头葬”反映墓主人身份特殊。理由很简单，在300余座“乙类墓”中，只有不到10%，存在这种现象。也就是说，普通平民并没有这种待遇，只有掌握财富、权利、具有社会地位的少数人，如望门贵族、骁勇武将、德高望重的寨老、鬼手魅影的巫师等，才能使用“套头葬”。因此，用“釜”套头，目的是显示墓主人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德江县傩堂戏有上千年的历史，被誉为“戏剧活化石”，其中就有头戴铁锅的形象，戴锅的原因和这种说法类似，不仅明确表明傩师身份，据说还能彰显其法力无边。
德江县傩堂戏头戴铁锅的傩师形象
“通神说”观点认为：用“釜”套头，目的是沟通人与神灵的世界，使死者的灵魂顺利抵达仙界，从而庇佑部族后人。巧合同样出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社会上一些所谓的“气功大师”，利用当时老百姓普遍文化水平较低，夸大事实，谎称气功包治百病，大肆行骗。在一些高级气功培训班，要求每个学员头上戴一口锅，号称“信息锅”，宣称可以接受宇宙的能量，实现“天人感应，人神共舞”。这种装神弄鬼、封建迷信的闹剧，同样为我们研究“套头葬”的文化现象，提供了一些线索。
封建迷信闹剧，气功培训班上学员头戴“信息锅”
关于“套头葬”文化内涵的探讨，上述三个观点虽不尽相同，但彼此并不矛盾。但值得注意的是，历史文化或传统文化，是一个恢弘博大的体系，往往精良与糟粕并存，优秀与陋劣纠缠，我们考古发掘出土文物，研究器物的文化内涵，最终目的就是要“取精华，去糟粕”。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弘扬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今天的社会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