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考场,身上捆绑的千条线万道索瞬间迸散。祝贺莘莘学子,迈越关山又一重,成为一颗自由欢乐的星辰。
蓝天骄阳、冉冉行云、翱翔的鹰、还有喵星小伙伴,此刻只注目你们,联袂额手相庆。
学子回眸母校,潇洒一别。而那一刻,校园的喜与悲、欢歌与咏叹、诗与远方的童话,代代传承的民谣,铺天盖地涌来,拽回了你的记忆……
这里,我们特邀了多位文化名人,用文字、图片、音频、视频与读者共享其千差万别、个性化的《毕业“季”忆》。
民国时期,所有的铁路员工子弟学校皆称为扶轮中学或小学。“民国时期总共办过扶轮中学15所,扶轮小学205所,在校学生7.7万人。其中最有名的是‘天津扶轮中学’和‘郑州扶轮学校’(现在已经改名为‘郑州扶轮外语学院’),天津扶轮中学培养出世界著名的数学家陈省身、山东大学校长吴富恒、军事科学院副院长姜思毅、济南军区司令员郭玉祥、沈阳市委书记李青、天津市委书记张怀三等大批杰出人才。”
二十多年来我做了调研,两院资深院士中毕业或就读过扶轮学校的有陈省身、张文佑、袁隆平、王众托、周镜、邱占祥、叶大年、白以龙、徐建中和某公(工程院院士,被双开)共十人,肯定会有一些遗漏,按比例而言,实属不少。除天津和郑州两所扶轮中学有校史研究外,其余的扶轮学校鲜为人知。
叶大年贵阳扶轮小学毕业照 摄于1950年
我的母校贵阳扶轮小学,创建于1947年,1952年停办,仅仅存在五年。它由湘桂黔铁路局都筑段工程处和贵阳电厂出资主办,赞助单位有53兵工厂贵阳修械所、西南运输处、企鹅烟厂、某军需仓库。学校坐落在观水路的一个小坡上,面积大约两亩多,有八个房间,校长老师办公室和幼稚班各占一间,其余六间是教室,大的约20平米,最小的只有8平米,一个“袖珍”的操场兼做篮球场。一至六年级(分春季班和秋季班)学生大约150人,教室不够,只能用农村简易的复式班的模式,两个年级同时用一个教室。后来国家有令取消春季班,每个班才有了自己的专用教室。
前湘桂黔铁路局都筑段工程处旧址(今铁二院,摄于1985年)
如此简陋房舍的条件,为什么各个单位头头脑脑都把自己的适龄子女送到扶轮小学就读呢?工程处隶属铁道部湘桂黔铁路局,贵阳电厂隶属资源委员会、兵工厂修械所隶属兵工总署,在贵阳皆是鼎鼎有名的“央企”,这里是工程技术人员最集中的地方;贵阳的工程师学会就“挂靠”在贵阳电厂。我们的父辈们在这里从认识到熟悉,创建一所好的小学教育自己的孩子就是共同的“刚需”。抗战胜利了,铁道部有一批扶轮学校恢复和新建,贵阳扶轮小学便应运而生。
贵阳扶轮小学最大的优势是,大多数的教员来自大城市,见过世面,有教学经验,有高学历,起码是师范专科,不乏大学毕业者。女教员多为工程师太太,两任校长都是首长夫人,她们自己的孩子也在学校就读。就这点而言,和一般广义的铁路小学不同,扶轮小学是一所专为自己亲生子弟办的学校。
汤校长在南京请音乐家为扶轮小学谱写了一首校歌:“贵山富水,佳气郁葱葱,火车如电过,文化随交通,我们力品学、锻体魄,奋发志气雄……大家相亲相爱,建起良好学风,做人需恭,做事需实……”校歌表明了,德智体美劳的“五维”教育理念。
提到母校,我首先想到的是训导主任潘德钧,贵阳人,他管理学生极其严格,犯规的学生,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要打手心,处长的女儿也不例外。他常常对我们说,日本和德国的小学生如何严格操练,寒冬决不允许把手放在口袋里,更不允许放在袖筒里,他自己就给我们做出榜样。他对同学说过,曾经在贵阳的“中央训练团受训”,同学们都很怕他,可以说他的训导有“法西斯性质”。出我们意外,解放后并没有作为政治历史问题清算他,现在回想起来,潘德钧老师的“江田岛精神”的训导,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是培养了我们不怕艰苦和遵守严明纪律的品格。
叶大年故居(1948-1950年),贵阳观水路
学校开设了铁道常识和英语两门课程,铁道常识是五年级和六年级才有的课程,不考试,李仲方工程师授课,他除了讲一丁点铁道常识外,在课堂上就讲鬼谷子、孙膑和庞涓的故事。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我特别感慨,四十多年后,我看《史记》时才读到原文,铁道常识课是给我预习。
英文对小学生来说,非常新鲜有趣,用的是开明书局印的课本。我的老师谭涤清,是国民党的退伍军官,总共就上了不到两年的英文课,当然学到的只是最简单的句子和最常用的一两百个单词而已。我常常开玩笑说:“谭老师教我的英语中记得最牢的是,once upon a time这个短语(即从前)”。另外还有一个教英文的女老师,记不清名字了,四年级以上才有英文课,为不到一百个学生就聘请两个英文教员,可见对英文的重视。
主课国文和算术采用的都是公立学校的课本,新鲜的是有好几位老师用国语授课,当时在贵阳算是新鲜事物,有些“洋气”。学校为老师购置了一套《万有文库》丛书,为老师们“充电”。老师们时不时给学生讲《鲁滨逊漂流记》《小人国》《马可波罗游记》故事,启发我们这些山区的孩子们的幻想,渴望看到大海、沙漠和外面的奇妙世界。
算术课的四则运算,时钟问题、行程问题、植树问题,特别是“鸡兔同笼”问题,同学们最难懂。几年后我学了代数,鸡兔同笼问题竟然是“小儿科”,不解当年小学为什么要费劲学。算术中有专门的珠算课程,而且要求不低。加减乘法之外,还有除法,三一三十一的“九归口诀”要背熟。
我的父亲和爷爷是打算盘的高手,父亲告诉我除法的高级口诀是“飞归口诀”,会计必须会“飞归”,所以我对算盘情有独钟,至今还保存着“中式算盘”和“日式算盘”作为传家宝。说实在话,识字和珠算是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最基本的谋生本领。在铁路施工现场,当监工每天都要算土石方,不懂珠算可不行,这是扶轮小学教育接地气的体现。
我们学校的副科音乐、体育、童子军、美术和劳作,开得有声有色,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学校只有一架脚踏风琴,家境宽松的学生有口琴,音乐老师易宗熙,性格古板,同学们会唱许多进步歌曲,如“山那边有好地方”“古怪歌”“锄头歌”“朱大嫂送鸡蛋”等,是不是易老师教的,我记不得了。
当时贵阳的白色恐怖我们儿童都深有感触,学校附近就公然屠杀共产党人。我们扶轮小学里居然公开唱进步歌曲,我不解的是,老师中有没有地下党?谁是地下党?始终是个谜!
叶大年在黄果树大瀑布 摄于1995年
教体育的黄老师毕业于贵阳师院体育系,是个很能干的帅哥,学校场地狭小,开展正规体育活动很困难,老师因地制宜,教踢毽子、滚铁环、跳拱背、跳大绳、抽陀螺。扶轮小学的童子军并不神气,童军服是劣质的,但教授童军绳的各种打结方法却非常实用,终身受益。
孟静如老师教美术和劳作,西洋画、国画、版画(木刻)、竹刻、样样都教,学生选学一种。我选的是竹刻,作品是一个笔筒,刻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哥哥叶大同选版画,交卷是一版木刻。汪其楷选国画,他后来成为建筑学家,成都规划设计院的总工程师。低年级劳作课有叠纸、剪花、缠香包等等,最奇妙的是纸叠青蛙,口吹后扑扑地向前蹦跳,活灵活现!高年级劳作课学制作脱胎纸器,每人交一件作品,一个碗、一个花瓶什么的。我在扶轮小学爱上刀刻,后来常常刻印章自赏和送友。
工程处游艺室不时举行晚会,职工中的票友唱京戏,保留节目有“打渔杀家”“苏三起解”“空城计”,其余的节目全是扶轮小学的学生表演,老师们拿出浑身解数表演精彩节目,女生穿着白纱的长裙表演唱《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查根秀同学表演的《朱大嫂送鸡蛋》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而让大家耳目一新的是男生的多人“踢踏舞”。六十多后以后,爱尔兰的一个歌舞团访问中国,演出了“大河之舞”的踢踏舞,轰动全国,我不由得想起在贵阳扶轮小学学的踢踏舞。
总起来说,贵阳扶轮小学在“德智体美劳五维教育”方面颇有特色,但我只是个小学生,而且时隔久远,写得不一定到位。
叶大年与夫人杨燕敏 2019年摄于延庆
我前前后后花费十几年功夫,联络上国内乃至国外校友,共同回忆母校扶轮小学,惊人地发现,150多位同学中大约40位是高级知识分子,有院士、大学教授、中西医主任医师、作家、律师、著名建筑师、一级歌唱家、市人大副主任、高级工程师、火箭专家,可以说短暂的贵阳扶轮小学是贵州教育史上的奇迹,遗憾的是,今天,学校的遗迹荡然无存。
图片制作:张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