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秋的一天,在贵州黄平的驿路上,一队迎亲队伍,赶上了一行人,其中有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还有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因路窄无法避让,只好夹杂而行。这个中年人联想起了自己二十五年前迎亲的情景,不禁捧腹大笑。他就是称得上近代传奇人物的陈季同,福州人,福建船政学堂前学堂第一届毕业生。福建船政学堂是中国最早的新式海军学校,严复、邓世昌、刘步蟾等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陈季同毕业后派驻欧洲十六年,曾经任过清廷驻英、法等国公使衔参赞。在繁忙的外交公务之余,将《红楼梦》、《聊斋》译成法文刊行,还用法文写了介绍中国的著作,贵州人民出版社就出版过他的《中国人自画像》。
陈季同像 来源于网络
当时,贵州近代工业的发韧——青溪矿务局因资金和煤、铁矿资源匮乏,陷入了困境。应矿务局负责人曾彦铨之请,陈季同与两位外国地质工程师到贵州考察煤铁资源。他们从上海出发,沿江而上至汉口,经洞庭湖入湖南,水路过桃源、辰溪,登陆入黔。在贵州,陈季同先以青溪为基地,在麻江、黄平、丹寨一带考察矿产资源,然后经贵阳、毕节、渡赤水河别黔入川,从重庆顺流而下,返回汉口。一路上,陈季同将所遇、所见、所闻、所感一一化为诗句,编入了他的诗集《学贾集》。
青溪铁厂 图片来自网络
青溪铁厂生产的天字一号铁锭 图片来自网络
在陈季同的眼中,清末的贵州并不是顽冥不化的闭塞之地,在某些方面还是醒得早的。在上海动身时,“亲友争来劝止,”原因是“湘中人不喜西人,”此次同洋矿师一起,“恐有奇祸。”于是在湖南一路提心吊胆,直到出了晃州,“幸出湘境,安然无事”,心才放了下来。可是在贵州,根本碰不到这种事,顶多是老百姓出于好奇,争来观看而已。只有黔西的州官怕出事,请洋人把轿帘放下来,而“地方百姓安睹如常”。 当地百姓称洋矿师为“鬼”,而贵州古代亦被人称为“鬼方”,所以陈季同诙谐地写道:“路鬼争看载鬼车,鬼头鬼脸笑哈哈。”“天下而今是一家。”
清末的贵州 来源于网络
到了贵阳后,有一件事让陈季同又惊又喜,就是出贵阳西门时看到了电报线,“一线高悬似彩虹”。他说,从汉口一路往西都未见电报线,而且“中国各省均设电报,惟湖南不设,今犹缺然。”想不到在边远的贵阳,“一电传来万里通。”
但是,陈季同没有想到的是,他临到青溪矿务局时,曾彦铨已亡故了。陈季同说,“有约在先,不敢因其死,遂萌异议。”依旧抱着一腔热忱,跋山涉水,寻找矿源。尽管如此,陈季同还是隐约感受到了人事关系的错综复杂,对当地官员的拖沓和掣肘也颇有微词:“漫云众志成城易,其奈人情似纸何”。陈季同应邀来贵州考察矿产之前,无论是国运,还是仕途,都遇到了大问题。甲午战败,清廷对日议和,割让台湾,陈季同参与台湾拒日首义失败,心情极为沉痛。而且在途中听说英兵已入西藏,川中为之震动,更是感叹“东海鱼龙方变化,西川戎马起尘埃”。所以来贵州考察矿产也有振兴矿业,实业救国的初衷,但是又不能如愿。于是,他把黔谚改为“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家无三两银,人无三分情。”不过,陈季同仍然寄以希望,他衷心祝愿:“毕竟苦心天不负,请看大器终晚成”。
在贵州,陈季同一方面看到少数民族生活的困苦,也目睹鸦片的荼毒;一方面又深刻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民风的淳朴,在《跳月》诗中,陈季同认为这是“桑间濮上古遗风”,还联想到“中西相距三万里,言语不通服饰异;独于男女之大伦,跳舞合欢能一理。”在《盤瓠》诗中,从苗族的起源盤瓠传说开始,联系到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学说,试图理性地解释不同民族人种的由来。
清末贵州少数民族 图片来源网络
陈季同还对贵州的土特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茨藜,“独黔产,邻省不能移”。他还观察到茨藜花分单瓣和重瓣,重瓣者又名“送春归”;果实“其味杂酸甘,积滞能消之;以蜜调为膏,居然甜如饴。”
茨藜(刺梨) 图片来自网络
只有对荨麻,陈季同初无好感,认为荨麻碰到就会皮肤红肿,疼痛异常。所以他恨道:“天复何为生此草,甚于蜂虿与蝎蝮”。可是当地人对他说,这个东西大有用处。用沸水烫过,可以用来喂猪;熬的水还可以治皮肤病。听到此言,陈季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信乎世间无弃材!”
荨麻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过,陈季同写茨藜和荨麻的两首诗,其出处似来自田雯所著《黔书》,连所发的感慨也几乎一样。看来在陈季同的行匣里,和我们现在出行一样,也是要带上些旅游指南之类的书,至少《黔书》是带上的。
延伸阅读:
陈季同(1851~1907)清末外交官。字敬如,一作镜如,号三乘槎客,福建侯官(今属福州)人。福建船政学堂前学堂第一届毕业生。历任中国驻法、德、意公使馆参赞,刘铭传赴台湾幕僚、副将,曾参与台湾拒日首义失败后返回大陆。陈季同用法文写作了八部作品,分别是《中国人自画像》、《中国人的戏剧》、《中国故事集》、《中国的娱乐》、《黄衫客传奇》、《巴黎人》、《吾国》、《英勇的爱》。被译成英、德、意、西、丹麦等多国语言,在欧美各国产生了巨大影响,陈季同翻译出版了雨果的小说《九三年》及剧本《吕伯兰》、《欧那尼》、《银瓶怨》,莫里哀的《夫人学堂》及左拉的《南丹与奈依夫人》等著名作品,成为近代中国“译介法国文学的一位卓有成就的先驱者”,是我国研究法国文学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