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身处政界,不妨把此书看作治黔史鉴;如果你是旅行者,此书可助你探究贵州文化的涓涓源流;如果你是思考者,此书将引发你对贵州的重新审视;如果你是贵州人,从书中可听到先辈筚路蓝缕创造高原文明的悠远足音。
——刘学洙
从尹珍到李端棻
讲贵州文化教育史,讲贵州人才开发史,古代不能不讲尹珍,近代不能不讲李端棻。从尹珍到李端棻,标志着贵州从儒家文化教育向开启民智的现代教育的超越。
这个历史实在绵延得太长太长。
近年,贵州出现了尹珍热。的确,尹珍是有史可征的贵州文化教育事业的第一位开创者,是贵州人引以为豪的文化先驱。
据《华阳国志》和《后汉书》记载:尹珍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中始有学焉。其实,在尹珍之前贵州教育不会是一片空白。不然,又何能产生像尹珍这样有相当文化基础的人,敢于跑到中原拜全国第一流的大师求学呢?前两年,我去正安时,曾专门去参观过尹珍讲学旧址“务本堂”,是清朝重修的。仔细了解务本堂的来龙去脉,才知道,从明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第一次重修务本堂,经康熙、嘉庆、咸丰、光绪四朝共5次重修,266年平均每50年左右重修一次。“频率”之高,说明从明清起,贵州就有过尹珍热。明清时期当局者为什么重视尹珍?从务本堂的名称,便可看出一点意图。孔子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现在保存在正安的文献资料及遗存的石碑中,有明清遵义、正安等府官、县官撰写的务本堂碑记,都强调纪念尹珍是为了“尊前贤,励后学”“企先贤而兴尚友之思”。这些宗旨,是与朱元璋一开国就定下来的教育方针一脉相承的。
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朱元璋明确指示:“朕为治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对于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朱元璋更把发展教育与巩固对民族地区的统治密切联系起来。他亲自勉励进京朝贡的贵州土司官员:“今尔既还,当谕诸酋长,凡有子弟,皆令入国学受业,使知君臣父子之道、礼乐教化之事,他日学成而归,可以变土俗同于中国,岂不美哉!”明清历朝帝王,这类言论甚多。中央王朝还对贵州采取若干特殊政策,着意培养少数民族子弟,准许他们免试入学,直接保送进国学,建立府学、司学、书院,对学员补助钱财衣物,并且规定:凡土司子弟,都必须送到各级儒学学习,不经过儒学读书习礼者,不准承袭土司职务,把干部制度与教育制度结合起来。因此从建省前后到明末,贵州全省共建各类官学80所。到清代,官学、书院、社学、义学和私塾比明代更有发展。在这个历史背景下,明清时期贵州出现“七百进士六千举人”的盛况,也不是偶然的了。
儒家的文化教育和科举制度,到十九世纪最后一二十年,已经走到了尽头。戊戌维新变法前后,从贵州大山走出了一个李端棻。他属于贵州,更属于全国,属于近代改革运动。
李端棻,作为“二品以上大臣言新政者一人而已”(梁启超语),在戊戌变法中,出任礼部尚书,推荐康有为、梁启超等进入光绪皇帝的中枢班子。其人其事,许多人都已耳熟能详了。这里要特别强调:李端棻是从体制内站出来向旧体制挑战的勇者与智者。他最著名的变法主张,集中体现在他的两份奏折里,一是《请推广学校折》;一是主张改革政治体制的《变法维新条陈当务之急折》。《请推广学校折》实是近代中国教育制度与文官制度改革的大纲。其中提出的设官书局、办大学堂、设藏书楼、创仪器馆、开译书局、立报馆、选派留学生等措施,不仅为国家开辟一条区别于科举旧仕途的选人用人路线,而且引进西方新知识、新思想,开放舆论、派留学生等,实质是推行一整套开启民智适应世界进步潮流的新教育体系。正因为它符合世界潮流,所以,尽管变法失败,李端棻谪往新疆,而他的《请推广学校折》的一系列主张,仍然被政变后的朝廷和各省逐一推行,继后终于实现废除八股、废除科举。教育改革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李端棻于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即戊戌变法失败后3年,获赦回贵州,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6年。这是李端棻以其先进的教育思想直接影响贵州教育改革的6年。
李端棻回乡时,他当年的《请推广学校折》实际上已在贵州推行。省城创立了贵州大学堂,州县逐步办了中小学堂。为了培养新型师资,李端棻回乡第二年便与地方绅士集资创办了贵阳师范学堂,自己担任学堂副办。开设了日文、化学、博物、万国历史、万国地理、地文天文学、生理学、算术、代数、几何、法制学大要、国家大要、国际公法大要等课程,还聘请了两位日本籍教习讲课。在当时新思潮影响下,贵州当局还聘请李端棻为经世学堂山长(校长),这所学堂原是贵州学政严修创办的。严修是戊戌变法中李端棻向光绪皇帝举荐的新派人物之一。李端棻之所以看中严修,正是因为他早在变法前,就已在贵州开始教育改革。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严修任贵州提督学政,第二年即仿天津书局在贵阳开设贵州官书局。它比上海大同译书局还早成立一年。于是新书籍源源引进贵州。官书局还成立了《时务报》代派处,传播维新思想。严修还对贵阳原有的书院进行改造,开设了经史、时务、算学、英语、格致、地理等课程。课程中“中学”只占十分之一,而“西学”却占十分之九,目标是培养“经世致用”的新人,因此称这所书院为“经世学堂”。这些学堂培养的人才,后来许多人都成为贵州辛亥革命前后的革命派中坚分子。戊戌政变后,经世学堂曾一度停办。李端棻回乡主持这所学堂后,更注重引进新的课程,他亲自向学生讲卢梭思想,培根、孟德斯鸠、达尔文、赫胥黎等学说。他在《应经世学堂聘》一诗中云:“帖括辞章误此身,敢膺重币领群英。时贤心折谈何易,山长头衔恐是名。糟粕陈编奚补救,萌芽新政要推行。暮年乍拥臬比(臬比:坐虎皮椅,指讲学)位,起点如何定课程。”他把误人误国的“帖括辞章”“糟粕陈编”大刀阔斧革除,代之以推行新政所需要的课程,作为办学“起点”。
李端棻是贵州教育从封建制度下以培养忠君王化教育为目标,转变到中西学并举的开启民智,培养为“经世”“新政”服务人才为目标的新型教育的先导。
从此,贵州掀起一股办新学热潮。据(民国)《贵州通志》记载:自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至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前后八年中,全省共办各类学堂683所。其中包括贵州大学堂、贵州法政学堂、武备学堂以及实业学堂(蚕桑学堂、省林学堂、矿业中学堂)等。
贵州从维新运动到辛亥革命前后,往往得风气之先,出现不少在全国革命大潮中,颇不居后甚至跻身前列的新人新事,应该是与李端棻的教育改革及其思想影响分不开的吧。
·人物名片·
刘学洙,贵州文史研究馆馆员。1929年6月出生在福建福州,1946年随母到贵阳,先后任贵州日报社总编辑、社长。在他从事新闻工作的35年间,写过大量的评论、消息、通讯、散文,是贵州知名的“笔杆子”。在他主笔的8年里,用报纸记录了贵州改革开放最为精彩的一段历史。著有《贵州开发史话》《凝望山之脊》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