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70年中,很有些贵州人对当时的社会产生过重大影响。咸丰至光绪年间被赞为清政廉洁,毕生致力于报国爱民,死后入祀贤良祠,特准在山东、四川、贵州建祠祭祀的丁宝桢就是其中之一。
丁宝桢
大概缘于贵州地域文化的熏陶,贵州历史上的名人、名宦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勤政、爱民与执着。从东汉时尹珍的开创贵州教育,到两晋时保境为晋的谢恕,明洪武年间顾全大局的爱国女土司水西奢香与水东刘淑贞,再到清前期的骑龙周氏双杰,这些人无论在朝、在野大都极重视民生,关注地方稳定,恪尽职守,勤政爱民。他们身上所体现的,正是山地高原地域文化中的和谐、勤勉与坚韧。生活于晚清社会巨变时代的丁宝桢,便是这类值得世代铭记的历史人物。
1820年,清嘉庆皇帝在位25年后去世,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登基。也就在这一年,丁宝桢出生于大定府平远州(今织金县)。丁氏先祖丁福汉于乾隆初年经商到平远州牛场镇,见当地山青水秀、民风淳朴,遂定居下来。丁福汉虽经商却重文,尤为重视子女教育,其子丁公俊考中秀才,孙丁必荣37岁入仕,曾任四川酉阳州州判、昭化县知县。丁宝桢之父丁世棻,27岁成为优贡。在清朝,优贡是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每三年才由各省学政从儒学生员中考选一次,每省不过数名,足见出类之不易。丁世棻考选获优贡后,曾任镇远府训导10年,其间兢兢业业,克勤克俭,颇获赞誉。
幼年时的丁宝桢深受家规祖训影响,好学勤勉,23岁中举人,之后十年一直在当地设馆教书,苦读深造。咸丰三年(1853)丁宝祯考取进士,入京改翰林院庶吉士,时年33岁。在丁氏家训中,有一条由其祖丁公俊以诗的形式定下的世规,内容主要为:世代忠良、精忠报国、廉洁奉公、尊老爱幼。从丁宝桢入仕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不仅没有违训之处,反使世代传承的家训得以发扬光大。
丁宝桢入翰林院不久,即获其母亡讯,随即遵朝廷规制,返家丁母忧。其时,因1851年爆发的太平天国运动,各省相继爆发响应太平天国的起义,天下已经大乱。而鸦片战争以后的清王朝日趋腐败虚弱,已无力对农民起义进行镇压,于是,乾嘉年间为镇压白莲教起义而军事化的地方团练,成了支撑清政府的重要军事力量。
贵州响应太平天国的起义,因发生在清朝咸丰、同治年间,加上声势浩大、支数众多,历史上称为咸同各族农民大起义。咸丰四年(1854年),独山杨元保率布依族农民起义,揭开了咸同农民起义的序幕。同年8月,桐梓九坝人杨龙喜率众起事, 一度占领黔北、黔西北多县。丁忧在家的丁宝桢,在平远州遭到义军进攻时,效法各省办团练方式,“斥家财募壮士八百捍乡里,战始不利,继获大胜”。接着又率军向普定、定番(今惠水县)进军,协助巡抚蒋霨远防守省城,并解平越直隶州(今福泉市)围,收复平越、独山等城池。事后,清廷以军功授丁宝桢五品衔、赏戴篮翎、记名以知府用。
在丁宝桢的仕途中,镇压贵州咸同农民起义,以及后来配合李鸿章的淮军与捻军作战,的确有助于他本人在朝廷中地位的擢升。但对于他的这段经历,我们则不宜简单地以现代意识去分析评判。作为自幼受儒家思想教育,以忠君爱国、心怀天下为已任的丁宝祯来说,尤其要看到他“斥家财募壮士”的初衷出于捍卫乡里。事实上,任山东按察使任时,郡王僧格林沁令其镇压宋景诗的起义军,丁宝桢就曾力主招抚,结果以“擅议招抚”罪名,被“部议降三级”。其后当上山东布政使,却又因僧格林沁战死于曹州,几乎被弹劾,幸得曾国藩力保获免。最后在与东捻军对抗中,因潍河失防,“捻(军)长驱渡河”,朝廷欲以守将王心安抵抗不力问罪,丁宝桢却为王心安极力抗辩,最终自己受到了革职留任处分。凡此种种,足可窥见丁宝桢对待农民起义的内心世界。
织金丁公祠
除去幼年阶段,丁宝桢的人生经历相当丰富。从中进士、入翰林到回乡丁母忧,募乡勇与咸同起义军作战,前后共7年;在湖南岳州知府、长沙知府任上约两年;同治二年(1862年)正月获授山东按察使,“命募军随剿捻匪”,后任山东布政使、山东巡抚,在山东任上近15年;光绪二年(1876年)八月擢四川总督,直至光绪十二年(1886年)三月卒于任上,治蜀计10 年。
纵观丁宝桢的一生,其最值得后人称道和效法的,应该是为政清廉,勤政爱民。
中国古代有句老话叫“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意为即便那些自称“两袖清风”的达官,离任后至少也有万贯家财。但这句话在丁宝桢身上却完全对不上号。在他33年的宦海生涯中,不惟与“贪”字沾不上边,反而“克已奉公”,多次将俸禄用于公务,以至临终时落得一贫如洗。“贵州初起”时,丁宝桢即倾家财招募乡勇,以至事后竟无钱遣散所募之兵。《清史稿·列传》有这样一段丁宝桢当时与募兵的对话:“(丁宝祯)语众曰:‘与诸君共事久,今库馈绌,徒手归,奈何?’众泣曰:‘公毁家纾难,我等敢他求乎?’”语罢,众兵遂离去。
怠政、懒政一直是封建时代奸滑之徒的为官之道。对此,丁宝桢不仅深恶痛绝,还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下属做出表率。同治十年(1871年),黄河在山东郓城侯家林决口,州县多淹,且阻塞运道。时任河道总督乔松年提请等待次年再兴工,丁宝桢则奏请自往督工。两个月时间里,他亲赴工地,指挥抢险,与役夫同甘共苦,终于克尽全功。清廷称赞其“勇于任事,督率有方”,下令交吏部“从优议叙”嘉奖。同治十二年(1873),黄河再次发生大决口,河水东趋,山东受害最深。刚告假回乡修墓返任的丁宝桢,见此情景再次挺身而出,军民同心,历时半年修筑堤坝250里,确保了周围数百里村庄不再遭受水患。丁宝桢的勤政由此可见一斑。
刚正不阿,政绩卓著是后人对丁宝祯宦海生涯的客观定位。
在丁宝桢的人生经历中,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并加以演义的,是他“前门接旨,后门问斩”宦官安德海一事。此事发生于同治八年(1869年),《清史稿》中有仅140余字的简略记述。《贵州通志·宦绩志》丁宝桢传的记载为:“太监安德海私出山东,矫称采办御衣。宝桢闻奏,即饬属严拿,获之泰安,讯实具奏,得旨,就地正法,并随从太监人役等,斩绞如律。”此事大体情况应该如此,民间因丁宝桢竟然敢于诛杀深得慈禧太后宠幸的安德海,对其胆识与勇气极为钦佩,故演义出许多悬念迭生的故事情节,但这并无损于丁宝桢刚正不阿的形象。
丁宝桢的刚正还体现在其不媚上,遇事但遵原则而行。他初到山东时,郡王僧格林沁正为捻军攻打淄川愁烦,加上其本人向来倨傲,见司道官员一概不予设坐。偏偏丁宝桢投谒求见时,直接表示“坐则见,否则罢”。一时,左右皆大惊,僧格林沁却佩服他的要强,反而对他特别客气,以礼待之。丁宝桢不仅面对僧格林沁一副坦然,即便皇上以东路军统帅王心安抵抗捻军不力,下诏斩王时,他仍敢于据实上疏抗辩,待到朝廷宽宥王心安,改而问责李鸿章,他又“复屡疏相诋”。凡此种种,皆展现出其万事皆尊重实情,不唯上、不避嫌的胸怀。无怪乎同朝宰相阎敬铭在赠丁宝祯的墓志铭中,赞叹丁宝桢的为官“事之所系在国与民,则必行其志而后已”。
丁宝桢政绩卓著,虽曾经历过宦海沉浮,最终仍为清廷高度赏识,不仅历任封疆大吏,赐紫禁城骑马,死后还获赠太子太保、谥文诚公,准予山东、四川、贵州建祠。他一生的政绩除勤政爱民、勇立军功外,主要集中展现在治理水患、图强办洋务、改革盐政与发展地方教育等方面。
《丁宝桢奏请创建山东省垣大王庙碑》
山东济南崇孝苑碑林里,有一块记载同治十年(1884)黄河在山东郓城决堤,丁宝桢带病治理黄河水患事迹的石碑。这块距今已有百年以上的石碑,既是当年丁宝桢在山东任上治理黄河水患的历史实录,也是山东人民对这位晚清官吏发自内心的铭记。当年,丁宝桢两度率众堵住黄河决口,完成了障东堤的修建。人们叹其“工惟其坚,用惟其省”,始终不忘他的德政。
在四川任上,丁宝桢同样将精力倾注于修治都江堰水利工程。57岁的他赴任署四川总督时,都江堰年久失修已近半个世纪,隐患极重。丁宝桢到任后,见都江堰灌区春灌无水,民众不断到官府告访,亲赴实地考察,并于光绪三年(1877)组织大修。他以自己山东治黄的经验,结合当地实际,将都江堰分水鱼嘴与人字堤全部改用条石修砌,条石之间用铁锭互闩。又砌石堤岸万余丈,修建白马槽、平水槽等导水、泻水工程,疏浚河四十多万方,从根本上消除了都江堰年久失修的隐患,百姓欢声载道。不料完工当年,岷江发生百年不遇的洪水,部分堤堰被冲毁。为此,丁宝桢曾遭到成都将军恒训的挑剔指摘,幸而朝廷认为“堤堰保卫民田,大利大害,关系甚重”,支持丁宝桢“不可忧谗畏讥,稍易初念”。稍后,丁宝桢获正式授四川总督职,让其继续勤政,慈禧太后并亲书“国之宝桢”四字以示勉励。
生活于中国近代大变革背景下的丁宝桢,深受当时近化思潮的影响,敢于冲破传统封建思维,在其任上大胆致力于“求富自强”的洋务运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他先后创办的上海、四川两个机器局。光绪元年(1875年),丁宝桢以“靖海安边”为名,在济南北郊择地300亩,建山东机器局,从国外引进机器设备,制造火药、“马梯尼洋枪”等强国武器;在四川总督任上,又驾轻就熟创办了四川机器局。这两个机器局的创办,不仅为强军卫国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也成了山东、四川两省的近代工业奠定了基础。
丁宝桢大力发展地方教育与改革盐政。他这方面的举措,不仅对山东、四川等经济相对发达省区有益,更使毗邻四川“斗米斤盐”的贵州深受其惠。他不仅在山东建尚志书院,在传播儒学经典之外,教授自然科学知识,并创办了山东的第一个近代官书局——山东书局,本人还亲自参加了《十三经读本》的校勘。尚志堂版书籍在当时国内享有盛誉,今趵突泉公园仍有尚志堂建筑遗存。
名噪晚清社会的丁宝桢,是近代贵州知识分子群体崛起的代表人物。他不仅以勤政爱民为第一要务,刚正廉洁,敢作敢当,取得了同时期官吏难望项背的政绩,直到临终还遗疏奏陈:“外洋和约,万不足恃,止可以安为攘,不宜重外轻内……勿以财用不足而近言利之臣,勿以时局多艰而行苟且之政,固结民心,即所以深固国脉。”其拳拳爱国之心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