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
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办喜酒,是贵州施洞苗家一段最快活的时光。施洞芳寨平均一年有八九家要办。施洞苗家的喜酒,绝非单单喝酒吃肉,而是一场唱歌对歌的文化盛宴。
请歌师,是办喜酒的一件大事,如若歌师的日子,也就是现今说的“档期”排不开,就得另定期辰。二十世纪的下半叶,施洞芳寨家家办喜酒,都要请歌师刘永利去唱。刘永利这一辈子为别人婚礼唱歌大约不下几百家(次)。为人唱接亲歌,寨上每家他都要去,把歌唱到,也就是把喜讯送达。
祝颂歌是刘永利每次必唱的。
主家心肠实在好,杀鸡摆在桌面上。
人人见到嚥口水,听我赞美再举筷。
这鸡出壳如田鸡,两只脚爪像钉耙
爪爪刨杂草,嘴壳啄虫虫。
这鸡日日长,长得像天鹅。
头上长冠子,如同戴银饰。
身披五彩袍,尾羽像锦缎。
现在这鸡摆到桌面上。
活时它在屋后长声啼,
雷公听了开天门。
天上金宝掉下来,
落到主人朝门前。
主家跨出右脚踢到银坛坛,
主人伸出左脚碰上金罐罐......
叙事歌儿唱得很细,要唱出哪家杀了鸡鸭,他是怎么杀的,儿孙分得哪一部分。一家唱上一小段。最后叮嘱唱道:你要多多走亲戚,亲戚越走越亲越热火,不走就像凉水冷冰冰。我家穷得只有酸汤菜,酸汤越吃越香甜......
歌词有一个主干,枝桠由自己发挥,能分出许多小杈杈来。寨子大了,就唱得很长。接亲要从头一天下午唱到第二天凌晨,迎来媳妇的盛装之后,男方家办喜酒,就更是各显神通了。分别要唱两天两夜,三天三夜,九天九夜,十天十夜。
今天日子好,家中酒菜香。
大家请来洗金手,请来大家洗银手。
吃肉桌上大坨拈,喝酒坛中大碗舀。
喝酒唱跳玩耍够,请到寨边去游方。
有花之人开花花,有果之人结果果。
放牛不要翻山去,好亲不去外乡开。
牯牛就在栏厩里,本乡本土娃崽多......
张定祥大歌师和他的徒弟
2001年刘永利已是74岁年纪。他的儿子娶媳妇,儿子没学会唱歌,他便老将出马,自己唱了两个通宵接待宾客。
过去,除红白喜事特邀外,他一年中把精力用来集中唱歌的时间主要有三次:正月十五在场坝上唱,三月十五在杨家寨唱,七月十五在新城唱。对于一个有威望的歌师来说,唱歌的约定就是人生的约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但现在已经极少有人这么如约前去唱歌了。2002年在芳寨的歌坛上,他宝刀不老,他很自豪地对我说:“你看场坝上人挤人,我还是唱得最好的!”身体好的时候,单是一首歌全面展开来,再加上自己的即兴创作,他就要唱上两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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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利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荣誉军人,有伤残。唱歌是他精神上的不懈追求,唱歌延续了他的生命;要是不唱歌,他那伤病之身也许很难支撑到古稀之年。
日常生活中,欢乐的时候自然要唱歌,生气的时候呢,风趣的苗人会通过唱歌来消气。比如刘永洪一次上坡干活回家,又累又饿,看见妻子才刚刚到灶膛点火,他不禁火冒心头。如果这时说话论理,就是干柴烈火了。而刘八九在屋里转了一圈,却缓缓唱了起来:“我天不亮就上坡,砍柴砍了一大挑,挑得柴火回家来,你连饭都没做好!”妻子一听,就答唱道:“你去坡上砍柴忙,我在家里也没闲。”“你在家不晒太阳不淋雨,就不能早点动手做饭熟?”“我要带崽崽,还要绣花衣,只有一双手,怎么搞得赢?”几个来回的对唱,悠扬婉转的歌声把气氛调整得十分愉悦。妻子嘴上虽是唱着解释,心里已经认可自己的不当了。
刘跃梅和父母
情歌是情感最丰富、内容最生动的一大宝库。刘跃梅唱了一支母亲教给的歌。
女:“莫哄我,莫哄我,哄我这一辈子就过了,我就变老了;老了皱纹麻子铺得满脸是。”
男:“哥哥有话对妹说,妹跟哥哥干活过日子,得饭得菜吃。”
女:“你是哄我还是真?妹不知,你是否有心来犁田?有心犁田妹就跟你走。”
男:“哥的犁耙就在水田里,田东头踩到田西头,踩得田泥细细的,搅得田水浑浑的......”
撰文:余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