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两位总编息烽第五日的旅程,从《七月十一日,由凤池寺至瞿昙寺》开始。“凤池对南山,一字排列整,日光印白云,千里平铺廻”,这是诗人杨恩元向东远眺之景。南山,即南望山,与西望山东西对峙,主峰南极顶海拔1749米,是息烽县境最高峰。只是诗人想不到,七年之后,“崇峰大箐,人迹罕至”的南望山,会因爱国将军杨虎城被国民党当局囚禁于此,变得“甚嚣尘上”。凤池寺西面二里海拔1595米的凤凰岨,亦称天风岭。诗云“清晓出寺门,遂险天风岭。独立群峰中,此为最高顶”。此地名由来颇费周章,县长桂诗成原定名“翠微巅”,总编任可澄认为“翠微”乃半山之意,而此处为西望山最高峰,与“翠微”之意不合,因此提议于此建天风阁。杨恩元随即附和,此处可谓天风岭。因此今天“天风岭”三字石刻,系任可澄所题。有趣的是,根据今天的科学测绘,天风岭并非西望山最高峰,南面海拔1662米的团山岩,才是西望山最高峰。游览当天正值8月24日处暑,酷热已近尾声。诗人身处西望山“第二高峰”天风岭,凉风袭来,一身轻快,拓胸襟耿,“北顾穆家川,南眺金筑省。西瞻水西城,东望开阳境”,将“数百里纵横”,一览收尽。
任可澄题“天风岭”石刻
一路向南,众人向瞿昙寺进发,诗云:“冈势渐斜趋,茂树行相引。山坳建瞿昙,宏阔更彪炳。燹后粗修复,十得二三仅。崇阶间石栏,刻画工精审。”瞿昙是佛教人物。位于苦竹坪山坳中的瞿昙寺,始建于清顺治年间,由玉皇殿、上下殿、配殿、两厢等构成,与凤池寺一样,“彪炳宏阔”,在西望山属规模较大的寺院。不过,众人所见的瞿昙寺,已经破败不堪。因年久失修,其建筑毁损仅存“十之二三”,但廊侧的栏板浮雕,还是颇为精美。既然瞿昙寺如“山河皆泡影,一现对昙花”,众人便不久留,继续向华严寺进发。
瞿昙寺遗址
在同日《由瞿昙寺至华严寺》中,诗人描绘:“瞿昙渐上升,极目天阙高。僻径树中行,参错绿荫交。直抵石楼关,凌云气飘飘。豁然忽开朗,赤城霞建标。路转峰已断,中通一线遥。下视临绝壁,欲度心摇摇。连延越三险,此岭号薄刀。降至佛香坳,砂石红若烧。现出弥陀像,钟鼓带钹铙。”从瞿昙寺出发,一路向西南而行,途经寺庙南侧后山的石楼关,杨恩元注释,此名为桂诗成所起。但今之所见“石楼关”三字题刻,落款字迹模糊难辨,遂不知为同行者中何人所题。前行“越三险”,可见瘦削如仞的薄刀岭。其岭南侧,烟霞弥漫,“现出弥陀像”。这其中有个细节,桂诗成原定名“佛香湾”,任可澄则建议改为“佛香坳”。绕过“佛香坳”,众人便“一径趋华严,夕阳满山椒。仰视翠微巅,丛薄绕周遭”,直达华严寺。
“石楼关”题刻;图片来源:户外之马《雾游西望山》
华严寺建于明代,取意佛教经典《华严经》。今又取谐音,曰花莲寺。杨恩元在诗中并未费笔墨描述基本损毁无存的华严寺,而是“余兴犹未已,下庵暂游遨”。华严寺旁不远,有一乾隆年间修建的小寺,曰下庵。诗人余兴犹未,到此一游。“行到水穷处,纸工正习劳。细竹弥望是,采取手亲抄。万竿用不尽,斩去复萌苞。伟哉造化功,宏济真足豪。”走到流水尽头,杨恩元看见传统造纸作坊,纸工正在劳作。这种以嫩竹为主要原料生产的竹纸,浸润保墨,纤维细腻,深受文人墨客喜爱。很明显,华之鸿家族在西望山建造的纸厂,销路应该不错,工人正在加紧生产。
大鹿窝风光(图片来源:鹿窝人民政府网)
旅程第六日,即《七月十二日,由华严寺至报恩寺》,诗云:“报恩亦名刹,占地偏向北。需出小菁口,取道较为直”。华严寺正北不远,即小菁口。再往北,道路偏僻难行,人烟稀少,因此诗中有“荆棘况四塞”,“荒草漫无际”,“来往人踪减”,“谷口仅一家”等语。众人沿溪水前行,景色逐渐开阔。诗云:“云树顿改观,郁郁葱蒨色。山势两面分,溪水中荡潏(yù,意为涌出)。一路引平田,直到陇窝侧。沙边留涨痕,清浅可徒涉。左转又登高,密林颇幽绝。日光午不到,苔藓滑欲跌。”诗中的陇窝,官方称大鹿窝,即今属乌江上游的鹿窝乡。众人午时到此,猜测最少下午才能抵达报恩寺。诗云“入寺访遗碑,嵩眉留兆宅,此行携语录,任君旧觅得”。报恩一词,出自佛学典籍《大方便佛报恩经》,取“上报四重恩”之意,即父母恩、国家恩、众生恩和佛家三宝恩。杨恩元大意是,多亏此行总编任可澄携带旧藏《语嵩语录》(据说是孤本),边走便查阅,“录中曾偹列,名以眉目耳”,众人按照书中记载,始寻得“双麟有胜”,就是藏在双麟山腰的报恩寺。但猜想见到的是已经损毁之遗址,因此诗人感叹,“若无旧录证,谁某安能悉”。
报恩寺遗址石雕(图片来源:贵阳改哥)
当日行程紧凑,《由报恩寺至毗卢寺》诗云,“回驾经陇窝,分道趋右冈”,意天黑之前,众人即转返南行,重返大鹿窝,后分路右行。到达位于九龙岗的毗卢寺时,已经“暮色苍苍”。毗卢,即“毗卢遮那佛”略称。毗卢寺是西望山最早修建的寺庙,诗云:“明初开宝坊,远在凤池上”,就是说历史比凤池寺要早很多。此首诗中,杨恩元重点写了位于寺侧的“盟誓碑”,诗云“永乐留盟誓,大书分两行”。即此碑两行分刻“万古丛林”和“永乐伍年正月盟誓”。诗人猜测,可能与西南少数民族间的“蛮风重歃血,或与约三章”有关,“又疑建文逝,诸臣皆从亡,至今牂牁境,往往留余芳”,即又可能与明初建文帝朱允炆隐避贵州有关。当时一众名流,均参与此碑考据,但至今尚无定论。因此诗云:“誓词既无考,猜想空彷徨”。
毗卢寺侧盟誓碑(图片来源:贵阳改哥)
第七日旅程较短,即《七月十三日,由毗卢寺至九庄》。诗云:“连日戒征骖,悉揽山中胜,毗卢更向西,山势已终尽”。从毗卢寺向西,山势渐终,众人“出谷试回首,白云封来径”,回首西望山,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继续前行,“顿觉眼界宽,平畴碧成阵”,一片田园风光。“缓步到九庄,千家聚一镇”,九庄为息烽第七区公署所在地,当时算一个大区,帮会盛行,庙宇众多。随行者王佐(字天梯),即九庄当地人。尽管年余前息烽就设局筹纂县志,由王佐总揽其事,但当时《息烽县志》编撰还未启动,其主职为县府建设局长,遂西望山名人石刻,大多由王佐监刻。杨恩元诗中,描绘了众人到王佐九庄新居做客场景,诗云:“同行王长君,遮留意何盛。新居界粉墙,书斋明且净。饶有会垣风,佳酿陈五酝。”当晚众人开怀畅饮,夜宿九庄,诗的最后两句“今宵对月明,细把桑麻问”,则是诗人观山之余,顺便体察民情,倾听民声。
息烽九庄全景(图片来源:息烽政府网)
旅程最后一天,即《七月十四日,由九庄回息烽》,诗云:“已倦西山游,更取别路回,平行不涉险,归途真快哉”。尽管归途未走回头路,但沿途风光依然不断。“五老居上头,云气迷蓬莱”,杨恩元自释,归途中行至西望山南麓莲花山脚下,可以看见西望山顶的巨石颇像五老峰,此景今曰“五老插笏隐丛林”。继续向东而行,“路趋底寨合,复占七日来”。行至底寨,即以来路会合。不过,杨恩元的旅途“七日”,是从息烽出发始算。如果从贵阳算起,则应该是第八日。“入城已夕曛,浩浩云梦怀”,尽管“归途快哉”,但众人入城息烽时,也已经日落黄昏。
诗人总结此行,曰“兹山少名著,亟待博鸿才”,意思是西望山景色虽好,但名气远不够响亮,还需不断聘请名儒大师推广宣传。最后,作为志书编纂,杨恩元对此次“观山之旅”,留下“他日纂新志,或可备取裁”的悬念。这个悬念在1940年王佐、顾枞主纂完成的《息烽县志》中得以实现,这组《西望山纪游》五言古风,被全文录用。今天,我们“按诗索骥”,当年两位总编的息烽之旅,仍不失为一条经典的“山地旅游路线”。
息烽《西望山纪游》路线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