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写到这里,根据我以往的经历和对管乐团的认识,我大抵对在学习各种乐器的过程中反复体验挫折和绝望的音乐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那种每天坚持长达数小时枯燥的练习从而傲娇走上舞台的魅力是我着迷于各种乐器演奏家的最大原因。
我在几年前开始关注贵州师大学生管乐团的时候注意到,在大多数乐团日常排练和正式演出的时候,每个声部,木管声部、铜管声部、打击乐声部都会有一个两个如定海神针般坐在首席的演奏员,他们是专业老师,在日常教学的同时不吝与学生同台演出,寓教于练,用实践传承技术。
陈睿明是贵州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因为师资共享,他每周都会到贵州师大音乐学院进行教学,每逢重要演出乐团排练的时候,他也会尽可能参加,并在排练中实践教学。
陈睿明老师在指导贵州师大学生孙昊狄吹奏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交响曲》第二乐章 葬礼进行曲的双簧管重要乐队片段
好的老师是在指导的同时示范充足而饱满的
2018年秋季学期,每周四的下午下班后,我都会驱车前往贵州大学音乐学院聆听睿明老师晚上七点开设的音乐鉴赏课。到达学校的时候,正是学院食堂晚餐时间,同学们会热情地借给我饭票在食堂吃饭,我也乐于体验回到大学的时光。
其实欣赏音乐是一件比较私密的行为,之所以要去听睿明老师的课,一是他毕业于瑞士苏黎世艺术大学音乐学院,参与过很多顶级乐团的演出,视野开阔;二是,假如没有约束,下班后会被许多繁杂的事情分心而忽略学习,把自己强迫在课堂上,就会至少两个小时心无杂念地获取老师传授的知识和思想,假以时日,所得颇丰。
那年,我听了老师的课有一个学期吧,每次听完课就走,从来没有跟老师说过谢谢,那就在此向睿明老师致谢吧。
音乐是一个距离文本文件尤为遥远的艺术,当作曲家谱写出来的时候它只是一个纸面的文件,所谓一度创作,还没完,必须通过演奏家的演奏才能将文本文件塑造成立体的声音文件,所谓二度创作,还没完,最后通过音乐会或者是录音再传达给听众,最终完成音乐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演奏家的阅历、技术、理解和听者的视野、修养、学识会跟作曲家的初衷有悖,也可能会更加丰富作曲家的作品内涵,三方互动的结果是各得其所,或有益的或无益的,这都无关紧要,因为对音乐的感受是私密的,不可言说。
我在聆听睿明老师的演奏和课程的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他手里的双簧管一样,有牧歌般的优雅,也有牧歌般的悠扬,更有牧歌般的惆怅,这是一种高贵的气质,跟他的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以下是睿明老师给我说的几个关于他的故事。
还在我的学生时代刚到瑞士留学的时候,有一次去世界著名的苏黎世歌剧院帮忙排练演出,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跟着著名的乐团演奏,看着乐团里金黄色头发的老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不过,在异国他乡,相对他们我才是真正的老外。排练让人有些紧张,指挥也格外严格,我特别想尽全力演奏好自己的乐队片段。正在演奏的时候指挥突然叫停,说那个双簧管吹得太强了,他是在说我,他说:“再弱一点”,于是我又吹得更弱了一些。乐团重新开始,演奏到我这段的时候,指挥又叫停,看着我说:“还是太强,需要更弱”,乐队那些金头发看向我,我更紧张,头上渗出了汗珠。第三遍开始了,我心里默念一定要再奏弱一些,一定要再奏弱一些!到我的SOLO(独奏)了,我尽全力弱地演奏,由于太弱了我感觉都没吹出声音,当时我心跳加速脸也红了,心想真糟糕。但是指挥却高兴地说:“这次就对了”,我有些懵。
苏黎世歌舞剧院(图片来源于网络)
吹奏双簧管这件乐器的极弱音是非常困难的,比其他任何木管乐器都难。由于在歌剧院里演唱者是不使用麦克风的,为了不让乐队声音压住独唱者,有时候指挥要求全乐队极弱演奏,相当苛刻。指挥在排练的时候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独唱演员与乐队的契合和平衡上,因此乐队在演奏歌剧片段和交响乐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2008年我受邀去瑞士卢塞恩音乐学院参加卢塞恩青年交响乐团排练演出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交响曲》并担任交响乐团的双簧管首席。排练开始时间到了,有一支小提琴没到,而且还是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学院的老师,在所有人等了他10分钟之后这位美国籍小提琴老师急匆匆地赶到了,刚坐下他举起左手跟他身后的弦乐学生说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迟到了吗?因为我带了一块中国生产的手表”。我当时在乐团中听到他说这句话十分生气,还没等我开口,旁边站着的交响乐团的指挥同时也是学院院长说话了,他说道:“这块手表戴在瑞士人的手上没任何问题,瑞士人是不会迟到的,因为你是美国人”,美国人的傲慢与偏见令人遗憾,院长话音刚落,现场鸦雀无声,排练开始。
在我攻读瑞士苏黎世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文凭的时候,研究生中期音乐会也是一场大考,只要考试通不过就只能打包回国了,考试要考四个时期的协奏曲或者奏鸣曲,并且背谱。评委都是瑞士各大音乐学院或者交响乐团请来的演奏家或教授,打分严格而公正。对于我来说刚来这里一年时间当然要精心的准备这场音乐会。就在距离音乐会还有一天的时候,我刚擦拭完乐器把它放在了一层学生公寓公共琴房里的钢琴上,那天瑞士的天气格外的好,我打开窗户,突然一只鸟飞了进来,紧接着一只野猫也追了进来要抓这只鸟,野猫跳进来一脚就踹翻了我放在钢琴上的双簧管,瞬间我的双簧管砸在地上摔成了两段。鸟飞走了,猫也跑了,只剩下我呆愣地看着地上摔坏的乐器。我打电话给修理技师,请技师一定要帮我想办法,我使用别人的乐器非常不习惯,搞不好会严重影响考试成绩。到了技师家里,技师看了乐器后跟我说:“我先拿万能胶水把乐器粘上应急,音乐会后再送到法国修理,但是明天你要做好可能随时会开胶的准备,因为在舞台上可能你演奏着突然一激动乐器就会变成两节”!听了他的话,我想象着,假如真是如此,那么一场音乐会就会突然变成一场喜剧表演,现场可能哄堂大笑,唉,我也管不了了。音乐会当天,院长和评委们都面带微笑听着我的演奏,我却发现同门师兄弟和导师面色严肃,看来他们都知道了我乐器的问题在台下正紧张着,害怕乐器开胶崩裂成两节。不过有惊无险,我高水平地完成了整场音乐会,评委们反响非常好。音乐会结束,我全身冒汗,看着手上胶水粘的双簧管,如此有趣的经历我就在想,嗯,要感谢那只突然飞来的小鸟,也要感谢那只追赶小鸟的野猫。
2008年陈睿明与其导师苏黎世交响乐团双簧管首席西蒙-福克斯(Simon Fuchs)、苏黎世交响乐团(Tonhalle Orchester Zurich)在苏黎世市政厅音乐厅(Tonhalle)同台演出
双簧管(oboe)最初形成于17世纪中叶,18世纪时得到广泛使用。双簧管在乐队中常担任主旋律,是出色的独奏乐器,由于它独特的锥形结构使这件乐器能发出非常暸亮而清晰的声音,因此双簧管的音色在管弦乐团中很容易被听到。相较于弦乐器,双簧管的音调可以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保持稳定,因此管弦乐团要把所有乐器的音调都校准到与它一致,所以它是乐团里的调音基准乐器。
节制而优雅的双簧管
双簧管音色带有鼻音似的芦片声,善于演奏徐缓如歌的曲调,被誉为交响乐团里的“抒情女高音”,也是较难演奏的乐器之一,柴科夫斯基的《天鹅湖》中的忧郁而优美的白天鹅主题就是由双簧管吹奏的。
陈睿明演奏《天鹅湖-场景》
双簧管与被誉为“戏剧女高音”的单簧管虽然名称相似,但实际上它们在吹奏方法、按键系统、音色、外形等方面均有较大区别,双簧管是非移调乐器,而单簧管是移调乐器,它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木管乐器。
单簧管(Clarinet)与双簧管(oboe)
莫扎特一生仅谱写过一部双簧管协奏曲,但直到二十世纪才被学者发现其手稿,让所有双簧管演奏家惊喜万分,这就是C大调协奏曲(作品号K.314),被公认为世界双簧管比赛的最高阶段的固定必吹曲目之一。
C大调协奏曲(K.314)第二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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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明老师说了,弱奏技术在双簧管演奏中是极难的,而所有的控制技术实际上都是为了在客观上演奏出动人的音乐的方法,事实上,最完美的音乐表现都在演奏者的心里,所谓相由心生,那些牧歌般悠扬的,那些田园般惆怅的,都是在举重若轻的状态中实现的。
延伸阅读:
陈睿明:贵州大学音乐学院双簧管副教授。亚洲双簧协会理事(Asian DoubleReed Association,简称ADRA)。贵州省管乐协会副会长。曾担任瑞士苏黎世青年交响乐团双簧管首席、重庆爱乐乐团双簧管首席。
毕业于瑞士苏黎世艺术大学音乐学院(Zurich University of the Arts),在瑞士苏黎世多次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受到西蒙-福克斯(Simon Fuchs)、阿里克斯(Alex Klein)、马丁-福卢迪克(Martin Frutiger)等双簧管演奏家的高度赞赏。
2007年在瑞士演出由著名指挥家斯蒂芬·阿斯勃瑞(Stefan Asbury)指挥的勋伯格的歌剧,在其中担任首席双簧管兼英国管。
2007年在瑞士举办英国管和竖琴独奏音乐会。
2008年受到瑞士卢塞恩音乐学院双簧管教授库特-梅耶(Kurt Meier)的邀请加入卢塞恩青年交响乐团出演贝多芬第三英雄交响曲并担任首席双簧管。
2008年应邀参加瑞士苏黎世室内乐团演出与著名指挥家汤木海合作,并担任首席双簧管。
2008年曾与西蒙-福克斯(Simon Fuchs)、苏黎世交响乐团(Tonhalle Orchester Zurich)在苏黎世市政厅音乐厅(Tonhalle)同台演出。
2018年由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出版专著《民族院校管乐教学新论》。参与多场国家级演出,双簧管国际学术论坛,并举办多场个人独奏音乐会,理论教学与舞台表演并重。
2018年9月荣获第三届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国际音乐大赛中国赛区优秀指导教师奖。
2019年受邀在北京音乐厅双簧管音乐会上表演独奏《威尼斯变奏曲》(Prelude And Variations On The Carnival of V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