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乾隆皇帝酷爱作诗,仅仅是其位居帝王的60年期间,就编有一部《御制诗集》,收录四万多首,从数量来说,可谓冠绝古今。其中一首五言律诗《咏周素盉》曰:“祖辛贻质制,伯矩作嘉宾。流鋬都完好,方圆总朴淳。当年调五味,式古缅先民。麟趾关雎意,于斯可问津。”意思是在清宫所藏古物中,有两件盛行于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一件是商代帝王祖辛的盉,一件是西周贵族伯矩的盉。两器造型相似,上为圆口,下有四足,故曰方圆朴淳。前面的流(用于浇注的口,类似壶口)和后面的鋬(用手握持的部分)也非常完整。两器作为古代调味之用,样式古老又高贵,交相辉映,宛如凤凰于飞,值得好好探讨品鉴。乾隆皇帝笔下称为“盉”的这种青铜器,关于其读音,晚清金石学家王懿荣有诗云:“更有一器特精好,是名曰盉读如和。从禾得声非后起,我于音学无偏颇。”也就是说,“盉”与其他晦涩难辨的青铜器不同,完全可以“秀才识字读半边”,其读音就是hé。禾指五谷,皿指容器,二者组合为“盉”,即把五谷杂粮所酿之酒,放进容器进行调和。因此许慎《说文解字》曰:“乐调谓之龢(和),味调谓之盉”,大概想表达的意思,无论是音乐还是酒水,都要讲究和谐并恰到好处。故“盉”也通“和”。
青铜盉自铭有“蓥”与“盉”
主流的说法,青铜盉的造型,最早可追溯到河南洛阳二里头遗址,换句话说,这东西早在夏王朝便出现了。商周时期就基本定型。通常是圆口,深腹,有盖,前有管状长流,后有鋬,下有三足或四足,盖和鋬之间一般有链条相连接,非常像今天一把带嘴的茶壶。青铜盉有器物自铭的情况,除了自铭为“盉”,很多商周时期的盉形器也自铭为“蓥(yíng)”,因此假如自铭“蓥”的情况下,这种器物也通常被命名为“蓥”。比较出名的一件,是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军官哈里埃文斯将一件西周时期的“虎鎣”(因流管和器盖饰虎得名)劫掠回国,直到2018年才被境外买家以41万英镑的高价拍回,捐赠给国家博物馆,回到祖国的怀抱。
虎鎣 图片来源:国家博物馆
青铜盉有三个主要特征,一是流,二是鋬,三是足。关于流,1962年,时任中科院院长郭沫若在《长安县张家坡铜器群铭文汇释》一文中,对西周晚期“伯庸父盉”有这样的描述,通高23.3厘米,管流则长达16.2厘米,“像以手持麦秆以吸酒”,按今天的话,就是类似贵州彝族地区流行的用竹竿插入酒缸喝咂酒,非常形象。关于鋬,发展到春秋特别是战国时期,鋬部逐渐失去实用功能,变为装饰功能,取而代之是在盉的器顶铸造提梁。也就是说,古人从最初握鋬进行浇注,逐渐变为用手提起提梁进行浇注,提梁取代了鋬的实用功能。因用力位置发生变化(从盉的后部变为上部),导致“流”也发生变化,从长直形逐渐变为短曲形。有学者实验,长直流更适合低位向高位浇注,表示谦卑和尊重。而短曲形则更适合高位向低位浇注或平行浇注。这反映礼制被逐渐破坏,群雄并起的战国时期,明显更加随性和随意。关于足,按乾隆《咏周素盉》中“方”的描述,是四足。但今天见到的多是三足。一种是连裆袋足,上大下小,有点像我们说的灯笼裤。另一种则为器身与足分别铸造,足部完全分开且较细。前者有向后者过渡的趋势,但不明显。
伯庸父盉 图片来源:陕西历史博物馆
吴王夫差盉(提梁盉) 图片来源:上海博物馆
相较中原地区,贵州出土的青铜盉时间较晚,以1978年赫章可乐177号和8号墓出土的两件具有代表性。两墓均是西汉晚期甲类(中原汉式)墓葬,可见,贵州出土的这类器型确系受中原汉文化影响。两器均为圆口,圜底,深圆腹,三蹄足,蛇首形曲流。有盖,盖顶饰桥钮,钮上系环。177号墓出土的高14.7厘米,腹径17.4厘米,器身铸折曲手柄,长8.2厘米。8号墓出土的高15厘米,腹径16.2厘米,口径8.5厘米,手柄有一微折,长6.9厘米。其与春秋战国时期青铜盉最大的区别,即是手柄取代了提梁,这又是为什么呢?
西汉青铜盉 赫章可乐8号墓出土
西汉青铜盉 赫章可乐177号墓出土
关于早期青铜盉的用途,中国近代学术开拓者王国维先生《说盉》一文,有如下描述,“余谓盉者,盖和水于酒之器,所以节酒之厚薄者也”。又曰:“其有喙(流)者,所以注酒于爵也”,意思是古代酿造的酒,有浓淡之分,青铜盉就经常盛装比较清淡的酒(玄酒)。按今天的话,就是低度酒。达官贵人宴饮或祭祀时,假如客人觉得爵(饮酒器)中的酒太浓厚,酒精度过高,即可以注入盉中的玄酒,以调和酒的浓淡。赫章可乐出土的两件青铜盉,没有鋬,也没有提梁,而是在侧面增加用于握持的手柄。柄部中空,目的是可以加装木柄,而加装木柄的原因,显然是为了隔热,不至于烫手。这样看来,赫章可乐墓葬出土的青铜盉,不仅可以像早期青铜盉一样,通过浇注调和酒水浓淡,恐怕更主要的功能,是用于加热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