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贵州学者余未人自写自录,继续用文字和音频立体呈现她对文化的思考。
草台班子!缘何如此?曹琼德的理由是:当年结婚时,自己是一个普通工人,而唐亚平川大毕业,已经驰誉诗坛。当然,唐亚平更是美人。他对此回避不言。
1993 曹琼德画展-北京国际艺术展览中心。左一曹琼德、左二唐亚平、左三王广义
1993 曹琼德画展-北京国际艺术展览中心。左一唐亚平、左二策展人张弛、左三曹琼德。
不过,唐亚平坦言:“是我追他的,本来我想写一百首情诗追他的,没想到写了三十多首的时候,我们就成了。”浪漫?人生自是有情痴!
这个草台班子,出戏。唐亚平初入道时,原想拍一组诗人,其实,大凡只能耍笔杆的人,没有比文字更佳的表现。有的一旦出镜,说话会结巴,走路会甩成同边手。
唐亚平
唐亚平在电视台的成名作,有曹琼德的幕后操弄——将拍摄对象由诗人改为画家董克俊、尹光中。画家尹光中除画画外,有不动声色的演艺天才,其天然效果胜似明星。这一点被画家点中了穴。片子一出来,他那种独特的野性果真有征服力!有人说,尹光中有高仓健的范儿呢!
80年代 董克俊 尹光中 曹琼德等
1989年中国美术馆《曹琼德绘画艺术展》董克俊致开幕词
董克俊是曹琼德的恩师,当年已是全国大版画家。在田野拍摄董克俊时,因摄影师缺席,而贵州台的摄影机名贵紧俏,很难再次申请使用,确实机不可失。唐亚平当机立断,现教现学,让曹琼德从零起步,掌握当年那种复杂的、大别于傻瓜机的摄影机操作。片子完成后,没能入贵州评委的法眼,给了个省内的三等奖,无缘央视。
就在这个当儿,一位央视记者与片子偶遇,一见钟情,大为叫好,当即推荐。这部《刻刀下的黑与白》后来获央视“星光杯”一等奖,一跃而登龙门。审美有差异,这也很正常。唐亚平领奖时截屏的几个背景镜头,都是曹琼德拍的——艺术家的眼光加上他那双工人阶级的手,可遇而不可求。
唐亚平的主业、次业和业余,有一连串的斜杠,我不太好划线。
我七老八十的,自然也不便像新闻小姐哥一样,架起势,采个访。我唯一做的,是电话询问了他们春节怎么过。曹琼德是自虎年以来,应南京之邀,每年春节前创作一张生肖版画,龙年是第三年。这创意已经在全国许多个点开花。唐亚平则说,我们过年在艺术家家里吃转转饭,喝酒划拳吟诗作画说笑话,一顿饭吃通宵,第二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在睡懒觉。光阴一转几十年,已经成为圈内民俗了。
曹琼德龙年画龙
她写作出版过好多本诗集。1980年代,我曾读过她的几个手写诗本,那有拼接感的工整字迹,与句子中不时爆棚的现代派浪漫起落,一度成为《花溪》编辑部的文学八卦。
《唐亚平诗集》分享会
听女儿说,就在2024跨年夜,她和几位闺蜜去看了贵阳网红一鸢剧社公演的话剧《红》。此剧的序幕,就是唐亚平写于20世纪80年代的诗《顶礼贵州高原》。大多观众,那时还没进入母腹呢。历经了数十年时间的淘洗,诗的意境还在升华。印证了那句“金杯银杯也不如口碑”。现代诗歌能激发当代人出自内心的认可,是艺术作品的恒久魅力。
唐亚平的职业是做电视片,那是一套系统工程,策划、编导、文字、摄像,是艺术和技艺的综合体,不知哪门占上峰……她的纪录片,主摄之外,她不会放过村寨里的山石瓦砾,猪牛鸡鸭,猫狗虫鱼,用这些会发人来疯的小生灵,狡黠地将观者诱入其间。
在股市最红火那阵,看曹琼德搞书籍设计很辛苦,唐姨妈发话:“你别搞那些了,今后我来养你!”颇有炒股大师之势。这事如若成真,不知曹兄福兮祸兮?
她临近花甲开始学画,自然不会拜家中的现成师父,而是另辟蹊径,和几个闺蜜一道,手执油画笔,支着画架,摆出范儿拍照发朋友圈。后来呢?我就不知道了。
她是乌克兰问题的土专家。每晚要等到乌克兰的战况报道出来,她转发到朋友圈后才能安眠,除了开头有点小波折之外,仗打了多少天,她就发了多少天,一天数条,后来又发哈以冲突。2024年元旦,这对夫妇极为难得地澳洲游,唐亚平在朋友圈发悉尼音乐会的同时,依然不屈不挠地照发战地信息。那种执着度和传播热情就像一个刚上麻将桌的新角儿。
她在非遗圈聊天中有一个劝诫警句:“打死也不能离婚!”被大家广泛用于警醒同辈晚辈,尤其是小青年,成为圈中名言。
话题扯得远了点。绘画者有画家画师画匠之称,一般不称其为画人;写诗的有诗人诗仙诗鬼诗圣之称,不称为诗匠。这莫不是因为绘画有一定的技艺性,而写诗则更纯粹于精神层面?
唐亚平后来获奖无数,让人觉得她每年获奖犹如春种秋收,属恒常农事,否则,就疑惑自然灾害、天公不作美了。台里建立了当年唯一的“唐亚平工作室”,让唐亚平自此升格为“波斯猫”,直至她2023年告老解佩。
数十年后忆起往事,回眸一笑。
我上班时,曾与唐亚平在相宝山一个院子里进出,而最多的交往,是源于近十多年的“非遗片”拍摄。
唐亚平
一部片子让哪个团队拍,有繁复的招投标程序,学问挺深的。几年前,一个北京的团队中标,拍摄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国家级传承人陈兴华。因《亚鲁王》声名响亮,传承人出类拔萃,人们怀有莫名的期望,片子理所当然地须得进入优秀档。然而这个纪录片的初审却没能及格,问题成堆。最没辙的,是那个北京团队接活儿时,从零起步,在素材上一无所有。而这种纪录片,如果没有素材的累积,何以表现传承人波澜起伏的一生?似乎无解,做不下去了。
这时,我想到了一叶救命小舟——几年前我参加一个策划拍摄一批非遗片的会。就在会上,我接到微信,说紫云县麻山四天后有一场葬礼,要砍马、唱诵《亚鲁王》。机会极为难得,我当场通报了信息,会议主持者表示,现在还没列正式计划,经费全无,去不了。
我私下鼓动参会的唐亚平,她当即表示想去。几天后她让儿子曹野的团队“视知觉”去了,拍摄记录了非常棒的一场葬礼唱诵。但一两年后这个项目招标时,“视知觉”没能中标,拍摄的素材也没派上用场。
那个北京团队在严冬时节拍摄《布依族盘歌》传承人纪录片,将长长的巴茅草折成几折,充当水稻秧苗,让传承人在长满浮漂的越冬水田里“插秧”……闹了个大乌龙。
这种情况下,外地、本地的朋友,受人之托辗转求助。她心一热,只有答应出手。片子越看毛病越多,修改不亚于重拍。她让“视知觉”拿出了“老窖”,又每日加班至凌晨三四点钟。见他们如此之艰难,我也无奈,只得帮助重写了解说词。
经唐亚平等不屈不挠的“扳命”,两个片子终于改成。《亚鲁王》传承人片子拿到了国家图书馆专家评定的“优秀”。署名自然没“视知觉”的份儿。
有片子不过关时,我无意识地会想到唐姨妈,常常会脱口而出:唐亚平来。也没考虑她是否情愿。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可能她有点儿畏我,老是提这种不断给她添事儿的主意。我自觉不好意思。
她二十几年前,在苗乡郎德认识了一个大鬼师,就开始了以12年为一个周期的马拉松式的记录,常来常往,不仅与他本人,还与他的家人后代交往,我没有问及他们交往的细节,但我想,这会改变一个人的文化构成,唐姨妈是否如此,可有嬗变?留意岁月这把筛子。
花甲之年,她最后完成了30集的《山脉、文脉、人脉》,每集30分钟,记录贵州各种非遗传承、民族习俗、瑰丽风光。这是她在电视台职业生涯中的一部重头戏,也是她艺术人生中里程碑式的作品,我首览了全部片子。它在质朴灵动的、具有穿透力的画面中,拍出了美的朴实本质,直指人心,相当耐看。
如今,她在照护98岁的长寿母亲之余,常常游弋出没于各种展览会、音乐会、读书会雅集。至于拍片,我没了解,但从她近期问我一个民俗可以推测,她如不亲临一线,也会是运筹帷幄的那个角儿。我想,退休意味着她的另一段艺术人生已经起步,还要添加新的斜杠。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广袤无涯的艺术天地里,后浪们对长辈的艺术,继承中,也许不知不觉的就会离经叛道了,是规律,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