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兴义府志》记载,道光三十年(1850),张之洞《吊十八先生墓文》刻石列于墓左,那墓右是否有碑呢,答案是有。同书记载,道光二十五年(1845),时任兴义知府朱雘有诗两首,刻石列于墓右。巧合的是,张之洞《吊十八先生墓文》是殘碑,朱雘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同样残破,现存三块。其一为碑上部,宽101厘米,高50厘米。其二为碑中左部,高宽均为50厘米,其三为碑右下部,宽50厘米,残高71.5厘米。1986年,该碑经“七十有五”的印江著名书法家王峙苍复原书写后,可窥全貌。王峙苍字茂芝,乾隆时期著名书画家王道行第六代孙。
王峙苍复原书写《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
首段讲述事情原委,和《明史》《小腆纪事》等记载基本无异。“大清顺治九年,孙可望劫迁明桂王于安隆所,改名安龙府。遣兵守护,无人臣礼,王穷困备至。与从王诸臣吴公贞毓等,密谋遣林公青阳,召李定国统兵入卫。后事洩,可望遣其将郑国,械吴公等十八人,严刑拷掠。会日暮,风雷震烈。蔡公縯厉声曰:我等直承此狱,稍见报国,苦衷由是。众皆自承就刑,神色不变,各赋诗大骂而死。家人合瘗(yì)安龙城外之马场,后人表曰:十八先生墓。”大清顺治九年,明永历六年(1652),孙可望劫持朱由榔到安龙,不尽君臣礼数,导致永历帝潦倒至极。吴贞毓等人便派林青阳赴广西,召请李定国拱卫。事情泄露,孙可望遣郑国将十八先生抓捕,刑讯拷打。两年后清明日,“会日暮”,太阳西落,风雷闪电,大雨倾盆。蔡縯厉声说,今日我等身处狱中,不能侍奉皇上,报国无门,悲从中来。说完,众人皆赋绝命诗,从容而死。家眷将尸骸掩埋城外马场,后人称“十八先生墓”。
朱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残片之一
朱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残片之一拓片
第三段为知府朱雘题的两首吊唁诗。其一云:“孤坟三尺傍山陬(fù),聚敛忠魂此一邱。帝子奔亡依盗贼,王臣颠沛秉春秋。狱承早誓同埋骨,诗就何妨各断头。明义士方唐学士,殘碑姓字胜瀛洲。”末句用“唐十八学士登瀛洲”的典故,比喻安龙明十八先生。其二云:“龙困安龙可奈何,同袍空奋鲁阳戈。心扶故国成丹久,血洒蛮荒化碧多。虎口那堪延旦夕,马场从此壮山河。鬼雄莫报兴亡恨,赐谥隆恩百代过。”首句将十八先生比喻为武王伐纣时的鲁阳公,挥戈勇战,力挽危局。
朱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残片之二拓片
朱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残片之三拓片
朱雘(huò),字丹木,云南红河州石屏县人。道光己丑年(1829)进士,曾任安徽阜阳知县、无为知州。道光二十四年(1844),接替广西灵山仇效忠就兴义府知府,在位时间两年。道光二十六年(1846),其职被丁忧结束重返兴义府的张锳取代。朱雘曾主政的无为州,明末被张献忠的部队攻陷屠戮,造成巨大损失,似乎与安龙有类似情节,这可能也是创作《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的原因之一。碑文中“诰授朝议大夫”的头衔,即朝廷用诰命授予朱雘的封号,通常五品及以上称“诰”,以下称“敕”,朝议大夫是从四品文官。朱雘本身也是一位著名诗人,其就职兴义府时期创作的《兴义山行杂咏》八首,同样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最后看看朱雘在第二段描述的“十八先生者”分别是谁。碑云:“大学士吴公贞毓,左都督郑公允元,太仆寺少卿赵公赓禹,给事中张公镌、徐公极,御史胡公士瑞、周公允吉、朱公议浘,郎中蔡公縯、朱公东旦,员外郎任公斗墟,主事易公士佳,翰林蒋公乾昌、李公元开、李公颀,大理寺丞林公钟,中官张公福禄、全公为国也。既而林公青阳逮至,亦遇害,不知墓所。”除十八先生,朱雘还记录了一位,即前往广西赐诏的林青阳,也在不久后遇害,只是众人不知道葬在哪里。值得注意的是,朱雘记载的十八先生,无论官职、排序还是分类,与朱由榔钦差尹三聘赴安龙立的“明十八先生成仁之处”墓碑不同,与张之洞十二岁时替父张锳作《十八先生祠堂记》中的描述,也不相同。尹三聘对十八先生的记录,前文有详细说明,此不赘述。张之洞记录为:大学士吴公贞毓,武安侯都督郑君允元,太仆卿赵君赓禹,给事中徐君极,御史周君允吉、朱君议浘、林君钟,员外郎任君斗墟、蒋君乾昌、蔡君縯,主事易君士佳、朱君东旦、张君镌、胡君士瑞,检讨李君元开、李君欣,中官张福禄、全为国。
《兴义府志》记载为朱雘《吊十八先生》
明永历十二年(1658)尹三聘立的“明十八先生成仁之处”墓碑,历经战乱,1980年安龙县修复墓冢时才偶然出土,朱雘、张之洞当时看不见,属正常范围。但朱雘《吊十八先生墓诗并序》石碑立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张之洞作《十八先生祠堂记》时间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两者仅相差四年,依常理推测,张之洞应该能看见朱雘这通碑,但为什么没有按照碑文的描述呢。文中最明显的地方,对于张福禄、全为国两位明代太监,张之洞没有加尊称,显然有自己的主张。张锳在《植桂轩记》中,夸赞儿子张之洞“袖然领解”,即才华“袖然”,超出同辈。少年张之洞看见了前任知府朱雘这通碑,也不采信,只能说明其超凡拔俗,有自己的史料渠道。姑且不论谁更接近历史真相,但张之洞表现出的这种笃定从容,确实让人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