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府兴义城区南的下五屯,有一座由大小不一的13座四合院组成的建筑群,因其原属当地刘姓乡绅所有,故“刘氏庄园”的名称一直沿袭至今。刘氏庄园始建于清嘉庆年间,初时规模并不大。到咸丰、同治年间,庄园主人刘燕山通过兴办团练、协助当局对抗会党、维护地方秩序进一步发迹,趁势对庄园扩建。
刘燕山的四个儿子都是当地风云人物,尤其三子刘官礼之子刘显世,靠投机辛亥革命当上了贵州省长,成为兴义系军阀首脑。之后刘氏庄园因人而贵,经过多次扩建,规模变得更为宏大,加上该庄园独特的中西合璧风格,曾被誉为是中国占地面积最大的“屯堡”式建筑群,久而久之成为当地一大名胜,今已被列为贵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各地旅游者热衷的打卡地。
说起刘显世这个人,首先让人想到他是贵州兴义系军阀的“开山祖师”,而这个军阀集团继滇军唐继尧之后,整整把持了贵州政坛13年。刘显世的家族在黔西南兴义一带虽然显赫,但他本人却是靠带五百徒手兵星夜赶到贵阳,与宪政派人勾结后起家的。这个极富谋略的兴义土豪,不仅最能投机钻营,善观时变,还总能在关键时刻把握动向,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因此也才能两度在贵州省长位置上大展拳脚。
刘显世,字如周,出生于兴义下五屯,早年曾考取过秀才。刘家在清代中叶已是当地的大户,咸同年间成为当地团防首领,雄霸一方。生活在这种家族中的刘显世,受环境的熏陶,自然不会再走读书求取功名之路,而成了率千人团防军的武人。尽管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兴义学务公所更名为劝学所时,刘显世曾被推举为首任劝学总董,他也曾倡设教育讲习会,创办过女子学校、师范学校、军事学校,还选派过5名学生赴日留学,但素有勃勃野心的他,所倾心的仍然是武装。正由于此,其父刘官礼死后,他才能以兴义团防局局董的身份兼代靖边各营统领,一举成为滇黔桂边举足轻重的人物。
对于刘显世来说,小小的统领自然不是其人生的目标,他在兴义一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给未来发展所做的铺垫。辛亥革命前贵州境内革命党与立宪派之间的两党斗争,正好给刘显世这位蛰伏黔西南的一代枭雄提供了施展野心的机会。
云南“重九起义”推翻清政府在滇的统治,贵州武装起义尚在酝酿中时,贵州宪政派便一边向清政府提交自治学社主要负责人名单,意图让清廷按名单捕捉贵州革命党人;一边商议将善于军事并拥有实力的刘显世召至贵阳,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朝贵州政权。但形势发展之快出乎宪政党人所料,云南起义仅5天,贵州新军营士兵杨树清的一声枪响,便宣告了清政权在贵州统治的结束。这时带着五百徒手兵星夜兼程赶到贵阳的刘显世,深知已无左右局势之力,只能静观其变。倒是宪政党人没有忘记他们招来的这股力量,极力将刘推荐为新政权的军事股长,从而给刘显世未来的表演提供了舞台。
事实证明,宪政党人的这副牌押中了对象。在其后攫取革命果实的阴谋中,刘显世果然发挥了关键作用。大汉贵州军政府成立后,由于资产阶级革命党人的软弱,加上对宪政派的威胁认识不足,张百麟不仅给刘显世的五百徒手兵发给枪械,将其部列为新军第四标,还给刘安排了枢密员的职务,采纳了他保留保安营的意见。这种自掘坟墓的做法,无疑为军政府的覆灭种下了祸根。
手握一部分兵权仅是刘显世实现个人野心的第一步,他的目标是整个贵州的军政大权,但要做到这一点,仅靠宪政派与耆老会那点势力显然不够。正好宪政派极欲借助云南派兵北伐的机会,让滇军入黔消灭贵州革命党力量,给刘显世提供了一条提升个人政治权重的途径。于是便有了刘显世、任可澄假借枢密院名义致电蔡锷,请蔡指定刘显治、熊范舆出席各省都督代表会议;有了任可澄、刘显世、戴戡联合恳求滇军“代定黔乱”等一系列颠覆贵州军政府的事件,刘显世也就因之获得了左右贵州政局的良机。
唐继尧任贵州都督后,刘显世被任命为军务部长、贵州国民军总司令。唐、刘二人对贵州的统治,得到袁世凯为首的北洋政府支持。因此,在“二次革命”中,贵州不仅积极联络川、湘两省通电反对“二次革命,刘显世还不顾贵州财政困难,向袁世凯汇寄军费,深获其嘉奖。正是靠着这些,1913年11月唐继尧回滇后,刘显世即被任命为贵州护军使,并授予中将衔。兴义系军阀对贵州为期13年的统治,也就由此开始。
只花了2年多时间,刘显世便由一个地方土豪跃升为一省之“王”,这种飞黄腾达无疑与袁世凯对刘显世的赏识有关。继刘显世之后,刘氏家族的人都大受重用,他的胞弟刘显治出任贵州驻京代表、堂兄刘显潜出任黔西观察使,其他姻亲都获得大小不等的任职。为表达对袁的感激之情,1915年9月,当一批拥袁派上书劝袁世凯“速正帝位”时,刘显世毅然以将军衔附带列名其中。同年11月各省举行“国体投票”,刘显世对此表现得尤为积极,亲自“依法会同入场,敬慎监督”,使贵州投出拥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的80票。袁世凯称帝后,云南宣布独立起义,蔡锷致电劝说贵州参与,刘显世“以贵州贫弱婉谢”。当得知云南向全国发出的讨袁通电中,列有自己名字后,刘显世甚至急忙通电全国称:“所有滇省通电列有显世名衔者,均系由滇冒列,显世均不负责。”
种种事态说明,护国运动初期,刘显世不仅在反袁护国问题上持消极态度,而且曾给云南护国军制造过若干障碍。只是在云南方面不断劝说,贵州统治集团内部出现拥袁与反袁两派激烈斗争,戴戡率领的云南护国右翼军又已开抵贵阳外围的情况下,刘显世感到自身统治地位岌岌可危,才被迫于1916年1月27日宣布贵州独立,参加反袁护国战争。刘显世对待护国运动的态度,使他在以王文华为首的一批青年军官中彻底丧失了威信,后来兴义系军阀的内部斗争,包括“民九事变”,无不与此有关。
通电“反对帝制,拥护共和”后的刘显世,旋即被推为贵州都督,南方各省军务院成立后,又当上了抚军。黔军也由王文华任司令组成东路支队,率一、二、三团出兵湘西;戴戡则以护国右翼军总司令身份,率黔军五、六两团加上所率滇军北上出黔,进军綦江。云贵讨袁护国军的征战,推动了各省的反袁斗争。1916年6月,袁世凯死于北京,护国运动因之结束。护国战争胜利结束了,为维护共和牺牲了无数将士,护国右翼军总司令戴戡也因当上四川省长、督军、军务会办后,与川军刘存厚部发生矛盾,在成都巷战中阵亡,而见风使舵、从拥袁到讨袁的刘显世,反而因护国战争的胜利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获得了更多的名利。
当政期间,刘显世一直保持对滇军唐继尧的依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贵州经济的薄弱导致财政始终拮据。尽管由于自身所处区位的优势,在西南各军阀中,贵州算得上一支重要力量,但却因贫瘠和省域狭小,刘显世不得不通过对外依附与掠取来维持政权。
1917年7月,皖系军阀段祺瑞控制北京政府,拒绝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孙中山为维护法治,在广州发动护法运动,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自任海陆军大元帅。在这场护法战争中,刘显世死心塌地追随唐继尧,打出靖国军的旗号,担任副总司令,协同滇军进攻四川,取川东为立足之地。其不仅从重庆提取现银20万元,还与川军熊克武部达成每月取饷款18万元的协议。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刘即着手扩充实力,在贵州兴义创办了随营学校,招收兴义、兴仁、普安、盘县、安龙等盘江八属权势人家的子弟训练,竭力为自己补充军事骨干。
然而,就在刘显世以为手握兵权,又有任可澄、唐尔镛、华之鸿等一邦旧官僚、绅耆支持,可以稳坐贵州宝座之时,兴义系内部以王文华为首的新派势力已经迅速崛起。
作为兴义系军阀年轻气盛一代,王文华虽与刘显世等旧派在治黔政策上存在许多分歧,但在与邻省争利,扩张兴义系集团势力上,利益是共同的。所以在贵州出兵参与护国战争时,刘显世才会委任他为护国军东路支队司令,1917年又委其作为贵州督军代表,出席段祺瑞在北京召开的“督军团会议”。只是在这次会议上,王文华见段祺瑞决心毁弃《临时约法》,妄图解散国会,未如刘显世所愿去附合段祺瑞的主张,反而断然拒绝在会议决定上签字,与11省代表联名抗议段祺瑞毁弃约法。会后,王文华迅速离京南下到达上海,在上海得以面谒孙中山,并加入中华革命党,表达了自己将“谒尽全力,扩张军备,以作孙先生后盾”之意。当孙中山得到海军拥护,决心南下广州组织护法军政府时,王文华立即在上海通电响应,并兼程回黔作军事准备。这也正是孙中山称赞王文华为“西南后起之秀”的缘由。
护法战争爆发后,孙中山号召西南地区各省组织联军,出师护法。这时王文华已回贵阳就任黔军总司令,为响应孙中山的通电,王决定将黔军编为三个纵队,设总司令行营于黔北松坎,委任袁祖铭为第二纵队司令,张云汉为第三纵队司令,分别率军进攻重庆南岸黄桷垭及四川江津。这时,仍在省长位上的刘显世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同意黔军北上护法,但却不断向外界声明:黔军入川,非拥护广州反对中央(段祺瑞政府),只是缘于戴戡成都覆师“贵州军队之愤怨所致”。到这一步,兴义系新、旧两派政治上的分裂已从暗地摆上明面。
为了结束刘显世为代表的旧派统治,1918年11月,时任讲武学堂校长的何应钦决定创立“少年贵州会”,王文华积极支持,使该组织得以快速发展,遍及贵州81县,会员达2800余人,还创立了《少年贵州报》。五四运动期间,少年贵州会成员曾积极活动,制造出很大声势。但这样一来,刘显世的旧派与王文华新派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剑拔弩张,甚至发生1919年新派伤兵以粮饷被扣为由向当局清算,迫使财政厅长张协陆自杀的“民八事变”。
要求“刷新政治”一直是兴义系新派向旧派施压的政治手段。由于有何应钦控制的讲武堂和少年贵州会,再加上81县同乡联谊会的力量,新派夺权的步伐日益加速。此时,刘显世正准备以“王(文华)不懂军事”为由免去其黔军总司令职,以滇将代之。获此消息后,新派断然决定控制省政权。1920年11月,在王文华的精心策划下,新派开始将夺权付诸行动。为避“以甥逐舅”嫌疑,王文华借口生病滞留上海,让卢焘代理黔军总司令,率军回黔。黔军回贵阳后,即在何应钦、谷正伦指挥下发动“民九事变”,杀死耆老会代表、省府顾问郭重光、省长公署秘书长熊范舆、民政厅长何麟书,迫使刘显世弃职回乡。贵州政权落入王文华为首的新派之手。
王文华虽然策动实现了贵州政权的更迭,并因此获孙中山嘉勉,被任命为革命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但这个胸有韬略的政治干才,却真的能文而不知兵。早年的征战中,他总是命安龙人袁祖铭为前敌总指挥,而袁是一个极具野心之人,王文华恐其拥兵自重,往往在战事平息后将其调至司令部任参议,甚至在前往上海“养病”时也携其同行。但袁之狡诈远在王文华意料之外,赴沪途中即以各种托词,秘密潜往北京,拜见了当时的总理靳云鹏,详告贵州局势。靳当即对袁祖铭表示支持,同意其所率部队命名为“定黔军”,并拨给20万大洋充作军费。于是袁祖铭决定率军回贵州夺权,但又担心王文华妨碍这一行动,遂派刺客到上海将王文华暗杀致死。
刘显世离黔,王文华在沪期间,贵州军政由代总司令卢焘主持。在黔的五旅军队认为卢的声望不能孚众,拒绝服从调遣,反因争权相互倾轧,导致社会混乱。这种局面正好给袁祖铭提供可乘之机。于是袁以贵州各部皆希望其主政为由,率军长驱入黔,将军政大仅一股脑收入囊中。民国十一年(1922年)8月,袁祖铭被北洋政府正式委任为贵州省省长。但他这个省长只当了不到两年,贵阳又被刘显世与唐继尧的滇、黔联军占领,只不过这次刘显世的省长也只当了一年多,又被迫辞职流亡回滇。而滇军则通过与袁祖铭的谈判,决定班师回云南,由袁祖铭派彭汉章回黔主政,担任全省清乡总司令、贵州省省长。袁祖铭自己则率黔军主力参与川战,与川军刘湘部组成川黔联军,合驻重庆,后于1927年1月在湖南被唐生智设计诱杀。
生为云南人的彭汉章虽然当上了贵州省长,但此人既不属于兴义系,又缺乏政治手腕,实权完全落入出生于桐梓的强权人物周西成手中。周西成先以军务会办参与省政,之后又接手王天培的督办一职,彭汉章逐渐成为摆设。1926年8月,彭汉章调任国民革命军第九军军长离黔,贵州政柄全归周西成掌控。兴义系军阀在贵州为期13年的统治也就此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