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路,纵是我有天大的胆也断然不敢贸然一个人走的,比如说,一路走一路说音乐,这是我的老师教我的,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是的,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的父亲是水利工程师,参与了贵州省猛坑水库、松柏山水库等的设计与建设。我是我们家的叛逆和另类,从小喜欢唱歌,长大了又自己写歌,临近高考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为了上大学,我决定考艺。
1989年艺术类专业考试前,父亲带着一瓶茅台酒、一只活的鸡、一个活的我,去拜访从不认识的系主任,系主任拒绝了酒和鸡。出来的时候,一辈子清高不愿求人的父亲红着脸不说一句话,没有出息的我伤了爸的心。
那年参加艺考的我什么都不懂,就举着一本自己写的歌编成的集子去考试了,系主任觉得我挺有悟性,在众多的考生中专门给我出了一道题,写一篇命题文章:考艺感想。我不懂和声,不懂复调,不懂对位,我后来就一多半凭借这篇文章拿到了文化考试通知书上了大学。
系主任是我后来的主课老师—贵州省高等艺术专科学校(现贵州大学音乐学院)音乐教育家、指挥家、作曲家李传佳教授(已故)。至今,我的学历依然停留在大专,我在心里默认我的母校是老艺校,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假的贵州大学毕业生,冒贵大之名,汗颜。
音乐教育家、指挥家、作曲家李传佳教授
2012年5月,传佳在广州逝世。
又是一年五月时,思念是不由分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家里有一个香炉,没有香,我写了几个字,烧掉,让思念随烟飘走吧,去找传佳!
让思念随烟飘走吧,去找传佳!
想起老师,去翻一些旧物件,在一堆谱子里竟翻到了老师自签的合唱谱子,什么时候贪污了老师这本书?抑或是天意留给我的关于那个我后来叽拉舞叫唤作传佳老爸的念想?
老师留下的念想
特别想去看一场交响乐的排练,幻想是我老师指挥的。看我老师指挥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一个眼神一招手势一动肩膀,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千言万语,所有乐器汇成的千军万马全在他的管控之下。原来上学的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坐在传佳的旁边读总谱看他指挥排练,体会各种冰冷的或温暖的乐器发出声响,然后屁颠屁颠地帮忙端茶送水,帮忙翻翻谱子,再看他不满意时拿指挥棒把谱子敲得梆梆作响。此刻,我找出一张唱片播放,边听边写,是现代京剧《沙家浜》,这是传佳的最爱。
今年,疫情的原因,没有去老师的墓前祭奠。这么多年,每次去给老师祭奠都变成了我们几个刻在老师碑上的义子义女们的欢乐时光。说起欢乐时光,其实也不尽然,义子义女排行中的大哥甘霖是比较矫情的,大哥是老师的高徒,现居北京,著名指挥家、作曲家,他因为忙,隔得又远,但每次回筑我们都会陪他去给老师扫墓。到了墓地,我们其他几个小的,拎着小锄头、小水桶、烟酒、水果、卤菜,扫地的、斟酒的、抹碑的、点烟的,嘻嘻哈哈跟老爸说说笑笑的。大哥就是大哥,他捧出他创作的三管编制的由人民音乐出版社以最高版式出版的《神话中国》总谱以及钢琴缩谱恭恭敬敬跪放在老师墓前,然后哭得河翻水涨的,边哭边把谱子烧掉,我们几个就赶紧收声,也跟在后面把头磕得叮咚响,大哥在,扫墓就是比较庄严的。
《神话中国》总谱,作曲:甘霖
后来大哥送了我一套《神话中国》的总谱和缩谱,我把他当成老师的传承以及对我的鼓励:学习是生命与生活不可分割的部分,它能改变容颜,改变心境,改变路径,以美貌放松的姿态望月飞天终归于尘土。
《神话中国》第一乐章《望月》动机部分
看嘛,五月一晃就会过去,也不知道几个在筑的兄弟姐妹啥时去看老爸,我就想,趁大哥不在,我们几个去墓前围着老爸嬉闹,我把放给老爸听的音乐都下载好了,是那年老爸葬礼上一直播放的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第二乐章,最慢板,降D大调,四分之四拍子,复三部曲式。这一乐章是整部交响曲中最为著名的乐章,经常被单独演奏,极具浓烈的乡愁之情,曾被填上歌词《恋故乡》而广为流传。

《自新大陆》第二乐章
00:00 / -挂在墙上的世界交响音乐宝库中的珍品之一
这首曲子也是老爸生前的最爱,我的朋友小兴送了我一本他在旧货市场淘到的旧书《新世界交响曲》(即《自新大陆》)总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的,极其珍贵,里面还有不知名的读者阅读后的批注,为了保护好它,我特意装框挂墙。
对了,我还新买了一个播放器,音量很大,一生没有哀乐、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喜欢大声说话大声笑、喜欢一切新鲜电子产品的传佳老爸肯定听得到,该是哈,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