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 马明
用创作抵御逐渐消失的印记
“那是以苏派建筑风格为主的一个时期。受到当时地势不同、建筑材料等限制,这些建筑风格从前苏联传到中国后,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体,进行了很多本土化的改造。”今年49岁的马明,向记者介绍起自己画作中的建筑风格特征。他是国家二级美术师,现任贵阳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从2009年开始,他的创作主线聚焦在三线建设题材上。
作品《家属区》
作品《在三线的日子》
“以前的厂房叫前进楼、光荣楼、希望楼,这些词汇在那个时代就是一种‘流行’,但是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在马明的画作中,记者看到了不少再难重现的红色砖瓦房、高高的水塔、筒子楼式的宿舍和直冲云霄的烟囱,各种对称式的布局呈现出一种秩序美。
60年代初,为响应建设三线的号召,马明的父母从沈阳来到贵州省修文县的108厂(又称华文电工厂),成为一线生产工人。1975年,马明出生在这个厂区。
从小在工厂里长大的马明,把厂区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当成了儿时的乐园,整个童年的回忆都嵌刻着三线建设的印记。
“哪个地方有鸟窝,哪个地方有棵果树,甚至我邻居家的花盆是怎么摆的,我都记得很清楚。”马明对厂区的最后印象停留在1991年,那一年他离开厂区到贵阳就读美术学校。直到2009年再次回去时,原来的老厂已经不复存在。
作品《那片橙》
马明的失落显而易见。当年的景象虽已不在,但记忆愈发清晰。正在学画画的马明想,抵御忘却的办法,就是把曾经的那些人和事画下来。
这一画就是15年,马明通过写生、回忆、收集资料、艺术创作等方式,在破败的废墟中,让这些场景又再一次焕发生机。
作品《大三线之国营108厂》
十余年的时间,马明持续完成了100多幅三线主题的画作,其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及省级美术作品展览并获奖。
马明说,他是通过人物、景物、静物,多方位、立体的组合出印象当中的三线,他希望自己的作品不仅具有个性的表现,还应该有共性的表达。同时,这些作品也不应只有艺术的审美价值,还应具有一定的文史价值。
记者看到,在马明的人物画作《我们》中,表现了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拍照的场景。画面中的母子三人,面对镜头表情僵硬,身体板正,看起来严肃又拘禁。马明说,这张画不是写生创作,而正是那个年代人们很珍惜“拍照”这件事的真实反应。
作品《我们》
马明回忆说,因为相片很珍贵,所以如果大家知道要照相,头一天就会开始很兴奋的准备着,但是到了第二天拍照的时候虽然穿着整齐,但是也会因为紧张,站得板正,不敢动弹,显得整个人都很拘谨,也不敢随便笑,担心“拍花了”。这种个性与共性的交融,总能唤起 “三线人”的共同记忆。
玩不尽的童趣
“饿了就自己捡煤、生火、做饭,还有照顾比自己小很多的妹妹。”在马明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很忙,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完成。时间一长,他发现自己具备了很多生活的技能,并开始分担家里的“工作”。
厂里从外面拉回来一批物资,比如西瓜、柑橘等,就会通过广播通知大家到供销社凭票领取,“这种时候我们就派上用场了。”马明说,听到广播通知,立马就带着一张板凳或一块砖头就去排队,“排着等大人下班,就可以接上队伍了”。
从小就爱绘画的马明,用一支粉笔就能在厂区愉快的度过一个下午的时光。厂区的墙壁、马路都可以是画布。画本不够画,就画满了家里的床单,甚至连鸡蛋也不能“幸免”。“每天就很盼望鸡生蛋,鸡蛋有白壳的、黄壳的,很干净,很适合画画,不知不觉就画了100多个。”马明把自己在厂区看到的种种,都画在鸡蛋上,虫子、鸟窝、房子、冒着热气的烟囱、路过的卡车……
作品《三轮车》
马明儿时的画中,不仅有写实的物象,更有充满想象力的创造,“蚂蚁窝我都画了几十张”,马明画的地下蚂蚁王国里,有排排坐的蚂蚁看露天电影,有排列整齐的蚂蚁食堂,还有骑马的、开车的蚂蚁,它们都在画纸上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在马明的世界里,他将在三线厂区里看到的现实境况和这种勤劳又团结的小虫子完美结合在一起,并乐此不疲。
看电影,也是马明童年时的期盼,期盼着放映队的到来。“每次看露天电影都像过节一样。”马明说,每半个月或一个月,县城有放映队来,几乎整个厂区的人都会簇拥到灯光球场守着,无论风雨。有时候人太多或去得晚了,“没地了,我们就得跑到屏幕的反面,幕布背面的字是反的,人也是反的,但是大家还是看得专注。”在那个年代,人们也乐于追寻精神上的富足。
艰苦奋斗 在三线厂区有了具象
“来之前,父母也不知道环境会这么艰苦,但就算知道,也不敢给家里人讲,因为担心他们不让自己过来。”
马明听父母说,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父母那时候都还很年轻,他们就是抱着一腔热情,广阔大地任我游的心境,既然国家号召,跟着走就行了。”就这样,从东北沈阳来到了对角线的另一头——西南的贵州。
作品《征途》
108厂位于距离修文县城还有十多公里的一个山坳里,因为是军工厂,主要生产航空航天的配件,比较隐蔽,不便的交通,让这个本来就地处偏僻的工厂更加与世隔绝。
马明说,他的父辈来了之后,每家每户都分到一个七八个平方米的小房子,一排“干打垒”的房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每家都有小孩,房子不够住,就去捡废弃的砖头自己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当年幼小的马明并不知道诺大的三线厂区,是如何在一片荒芜中建起来的,但是他能看到父母是如何搭起一个小厨房,一片小菜园,如何将一块不大的地方变成一个井井有条的家。“对于他们那辈人来说,任何东西都是从无到有的。”自力更生就是当时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
作品《开垦图》
在马明眼里,父母那一代人“无所不能”。“他们努力工作,从不等别人给现成的,只要能动手去做,就能寻找答案,就能自己创造。”
就是这样一批批平凡的三线建设者,汇聚起巨大的力量,浩浩荡荡的在这些偏僻的地方建成了无数工矿企业。这些企业不仅是国家重要的战略基地,也是千千万万“三线人”温暖又朴实的家园。
在马明的众多画作中,记者注意到,机器是一个重要的物件和元素。“我喜欢画机器,是因为我觉得它们和人一样。” 马明说,这些机器虽然历经岁月,看起来早已蒙尘,但是掩盖不了它们本身就是钢铁的事实。
作品《辉煌时代》
也许那段艰苦奋斗,波澜壮阔的岁月已经过去,但是作为“三线人”,不管他们身在何处,那股子“三线精神”始终让他们挺拔身姿,在各个角落继续发挥着光和热。这些,也浸润着和马明一样的孩子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