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蹲在阳台给新手机导微信记录。雨后的贵阳泛着草木蒸腾的潮气,晾衣绳上的水珠坠成串,像无数个未读消息的省略号。手指滑过三千多个联系人时,突然发现置顶栏下方藏着褪色的读书群头像——四年前我们在西西弗书店的合影,背景里甲秀楼的剪影被雨水洇开了轮廓。
这个群最后的消息停留在2020年5月24日。群主阿森说:“我在花溪开了间书咖,门口长廊种着绣球花,有空来玩啊!”上周我去拍照,石板路上的青苔滑得让人踉跄。导航提示到达时,木门贴着“歇业修葺”的告示,门环上缠着开败的蔷薇藤。恍惚看见那年梅雨季,我们在黔灵山弘福寺廊下为小鹿的一幅画争吵,阿森用竹枝在积水里画画的模样。
朋友小鹿的置底是道红色封印。2021年谷雨那晚,她男友在对话框打下“记得带伞,又要连着下阴雨”,头像就永远灰了。上个月高中同学会,我看见那个男生在文昌阁墙根哄哭闹的婴儿,背带绣着苗家的蝴蝶妈妈纹样。小鹿正举着新烧的柴窑杯,釉色像极了我们放学路上捡的雨花石。
常去的素粉摊,老板娘说她的置底是“幺妹”。每天五点半,她系着靛蓝扎染围裙烫红油时,总会用长竹筷戳语音条,这是给幺妹的留言:“今天熬了酸汤,给你留了脆臊加量。”灶台腾起的热雾里,她跟我比划女儿在六盘水支教的模样,“我家小幺妹要在课间教娃娃们打糍粑,说这是非遗传承。”
上周清理聊天列表时,系统提示我释放了18G内存。被折叠的旧时光簌簌坠落,像东山电视塔尖掠过的雨云。那个读书群突然弹出新消息——消失四年的阿森发了张照片:南明河畔新开的书屋,留言墙贴着我们在甲秀楼捡的梧桐叶。叶脉蜿蜒成咖啡渍的纹路,斑驳处浮着行小字:“有些离散不是终点,是给重逢让路的九曲径。”
现在我看微信列表会倒着翻。最底端的茶叶广告里藏着前同事的苗族银饰工坊;被免打扰的业主群飘着邻居分享的刺梨酒配方;就连那个红色感叹号后面,都站着教会小鹿烧窑的侗族陶匠。原来每段沉没的对话都是暗河,在喀斯特岩层里静静奔流,终将在某个天生桥下涌成清泉。
置顶栏的星标朋友刚发来消息:“发现一个绝美取景地,要不要来拍段vlog?”我抓起自拍杆冲出门,山风把聊天列表吹得簌簌作响。经过楼下素粉摊时,老板娘正往酸汤锅里撒木姜子:“幺妹教的新方子,说是能让汤头更鲜。”
晨光里,那些沉在底端的名字轻轻晃动,像藏在背街的老酒窖,在岁月里酿出更醇厚的回甘。
作者/摄影:王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