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永乐十一年(1413年)贵州建省,此后的120余年间,贵州没有乡闱,读书人参加科举,必赴云南。多少学子望而却步,一些半途而返,一些死于途中,加之云南地方势力强夺名额,致贵州中士者寥寥。
田秋塑像
正德甲戌(1514年)贵州思南府水德江司人田秋,历经千难万险,进入云南考得进士,一时间贵州山欢水笑。16年后的1530年,田秋向明世宗嘉靖皇帝上奏《开设贤科以宏文教疏》,请在贵州开设考场、开乡试。嘉靖十六年(1537年),贵州终于开科,结束了无乡闱的历史。
明《思南府志》录有少量田秋诗文,如水德司人李宣妻石氏,年廿七即守寡。或劝其再嫁,石指襁褓中婴儿曰:“尚有此孤,何可弃也?”守节四十余载至卒。田秋因作《吊石氏》:“盛年夫丧洗红妆,白首同归志愿偿。双璧不殊龙剑合,贞松羞共野桃芳。儒家诗礼应无忝,宦族绮纨谁与香?采史今朝旌礼下,若堂封畔吐虹光。”又如湖广沅陵人推官欧泾,值营宫殿,催督勤劳,操守廉介,后被诬见黜。田秋送别欧推官归耕,作《赠推官欧泾》一首:“仕途崎岖如峡险,先生归兴似饴甜。草野能言循吏政,庙堂谁惜小臣廉。殷勤别意河桥柳,荡漾扁舟楚岸帘。旧隐于今真不负,龙西光彩看重添。”从这些诗篇里,依稀还能看见大明时代的气象。
贵州省铜仁市德江县潮砥镇睡佛景区远眺(叶智明 摄)
民国初,思南府安化县因与湖南安化县重名,便取乌江中段“德江”水名作为县名。提起德江,至今尚且知者不多,更遑论潮砥了。不过关注贵州教育的人应该知道田秋,他们可以不知道“今日承平皆陇亩,千家东面看楼台”(田秋《万胜山》),但是不能对“惟贵州一省,远在西南,未曾设有乡试科场,止赴云南布正司科举”(田秋《开设贤科以宏文教疏》)一无所知。明以前,贵州学子远赴云南参加科考,两地相距“二千余里,如思南、永宁等府卫至云南,且有三四千里者”(田秋《开设贤科以宏文教疏》)。
为了能在贵州开科取士,田秋多次上书,终于在嘉靖朝获准,并于嘉靖十六年(1537年)丁酉科正式与云南分试。
贵州开科对教育的贡献不言而喻。其实在田秋之前,贵州地方官已向朝廷奏请开设贵州科场几十年,奈何奏报者没有亲历赴滇考试之苦,说不出充分的理由,抑且奏章要经过多次转呈,难于直达上聪。田秋生在贵州,自己就是云南科考中的举人,对贵州学子以命搏考有切肤之痛,因此才说“而盛夏难行,山路险峻,瘴毒侵淫。生儒赴试,其苦最极。中间有贫寒而无以为资者,有幼弱而不能徒行者,有不耐辛苦而返于中道者。至于中冒瘴毒而疾于旅次者,往往有之。此皆臣亲见其苦,亲历其劳”(田秋《开设贤科以宏文教疏》)。
经历数百年变迁,贵州的基本行政区划变动有限,文化教育却突飞猛进。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尽管与发达地区相比还有差距,但与此前、尤其10年前的贵州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田秋若有知,应该感到欣慰,这毕竟是他念兹在兹的家乡学子无与伦比的幸福。他为贵州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已经开花结果。
后世称田秋是贵州教育先贤,当之无愧。田秋上《开设贤科以宏文教疏》时任礼科左给事中兼户部给事中,没有衣食之忧。当时,云贵合科取士是不可撼动的传统制度,云南方面也竭力阻挠把贵州分离开,他们每科考试都能从贵州学子的名额中强夺若干授予本地考生,如此大好处,谁都不愿放弃。田秋的奏疏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朝廷也希望弘扬教化没有遗土,因此屡次上书之后,终于恩准。此外,为了筹措贵州开科的费用,田秋出资买田耕种,收入用于试卷费支出,极大促进了贵州教育的发展。
贵州开科,为大批学子改变自身地位提供了机会,大大激发了贵州各族人民的崇文重教热情。贵州与中原地区的教育差距日益缩小,出现“人才日盛,科不乏人,近年被翰苑台谏所选者,往往文章气节与江南才俊齐驱”(民国版《贵州通志·学校志三》)的崭新气象。据统计,贵州独立开科以后,仅明代父子同登进士即有普安蒋宗鲁及子思孝、清平李佑及子大晋、普定梅月及子惟和、铜仁陈珊及子杨产等。此前的160多年间,贵州仅考取30名进士、546名举人。此后到明亡的107年间,贵州有进士75名、举人1190名,其中很多人都成为影响一时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如官至尚书的孙应鳌、熊文灿、王旅远、张佑辰,官至巡抚、布政使的多达数十人。他们或以吏治名世,或以学术见长,或以文章称奇,充分展现了明以降贵州的人文精神和蓬勃气象。
现代人无法理解古人求学之难之苦,交通靠步行、公路是碎石、充饥用杂粮、耕地靠牛力的生活体验越来越少。现在的学生只要成绩够好,北大、清华也能考。就算考不上北大清华,全国各类大学遍布,大家不再为考试担忧,只会为自己有无考上更好学校的实力担心。田秋若有知,当可欣慰。
田秋对自己幼年未得名师指点耿耿于怀。《田氏族谱·西麓训子》记载,田秋自序“吾少颖敏,过目几于成诵,惜未经大儒指授,偶得科第。”正是由于田秋自身的艰难遭际,使得他对贵州学子参考的惨痛经历刻骨铭心,一旦自己功成名就,便冀望能为家乡学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据《明史·职官志》所述:“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蕃或告谕外国,充正、副使。朝参门籍,六科流掌之。”可见明朝制度的给事中官职不大,但位卑权重,担负“驳正违误”、稽察百官的重任。田秋生平的仕宦生涯主要职任给事中,也曾出任广东右布政使。
田秋所书:黔中砥柱(张运典 摄)
“黔中砥柱”,是嘉靖三年(1524年)田秋回家省亲途经潮砥乌江时,在江边一块巨石上写下的,这是数百年后唯一可见的田秋手迹。“黔中砥柱”作为一块招牌,对德江的学子影响至深,不在于田秋为贵州教育做过多少好事。作为贵州人,要走出山重水复的西南僻地,必须要有“砥柱”精神,而这种精神当可以担起砥柱“黔中”的重任。德江有深厚的文化积淀,流传于民间是古朴的民俗、民间文化,但却鲜少文字记录,究其原因,德江的书面文化教育落后,在相当长的历史时间里,与外界缺乏沟通,因而受外来文化影响有限,这反而有利于保留原汁原味的远古人类文明。但在世界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时代,没有进步就会被淘汰。贵州开科取士以来,德江的尖端人才虽未出现,但是书院不断涌现,教育不断发展。生活于清朝咸同光时代的德江袁场人李少坡就以一己之力筹建了从忠、养正和凭依三个“书屋”,当时思南、务川、石阡、遵义学子纷纷慕名前来就读,影响日盛。
田秋对贵州教育的贡献卓著,与尹珍、王阳明、李端棻这些教育大家共同开创了贵州教育的繁荣景象。相信田秋若有知,看到如今贵州每年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考取人数屡创新高,德江学子更是不甘人后,正在形成一股让周边市县艳羡的教育力量,当可大慰于心了。应该说,每个不甘人后的学子都有“砥柱”力量支撑他们奋勇前行,他们身上才会迸发不竭的动力。由一县而及一省,而及全国,共同谱写中国教育繁荣昌盛的不朽篇章。田秋当年心系乡梓,小处着眼是为家乡培养人才,大处看来依然是为国家培养有用之材、栋梁之才。
限于史料阙录,流传于世的田秋诗文有限,这对全面了解和研究田秋是个不小的挑战。民间虽有传说,一是年久日深,难免阙如;二是口语善变,未免走样。田秋作为贵州教育的有功之臣,完全值得今人加紧研究步伐,避免更大的损失,这也算是工同曲异的“砥柱”精神吧。
作者介绍:
周志刚,贵州省铜仁市德江县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主要从事诗词楹联创作,有诗词楹联、散文、论文在全国征稿大赛中获奖,部分诗词楹联作品在全国多个景区镌刻悬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