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忆丨苏北：我的读书小史

步出考场，身上捆绑的千条线万道索瞬间迸散。祝贺莘莘学子，迈越关山又一重，成为一颗自由欢乐的星辰。

蓝天骄阳、冉冉行云、翱翔的鹰、还有喵星小伙伴，此刻只注目你们，联袂额手相庆。

学子回眸母校，潇洒一别。而那一刻，校园的喜与悲、欢歌与咏叹、诗与远方的童话，代代传承的民谣，铺天盖地涌来，拽回了你的记忆……

这里，我们特邀了多位文化名人，用文字、图片、音频、视频与读者共享其千差万别、个性化的《毕业“季”忆》。

我的母校其实就是我的书房。我们被时代耽搁，之后的一生，可以说都用于学习。边成家育儿边学习，边工作边学习。学习了一生，可没甚成就。可见一个人要成材，青少年时的学习是多么重要。

要说是母校，我的中学、大学和后来的进修，都可以算做母校。

苏北童年时期

我的高中毕业于1979年，是安徽天长县中学。可是我们赶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学校不抓教育，我们倒是学工学农了不少。学校有农场，夏收之时还赶往乡镇为农民收割。在学校的农场倒有一二记忆可记。有一次挑土，从大埂下把土往大埂上挑。那时劳动是有场面的，首先是红旗飘飘，到处插的红旗，高音喇叭是必须拉上的，喇叭中歌声嘹亮，不时插播些先进典型的事迹报道。总之气氛是不错的，人也容易被感染。我那时个子小，可也顽强去挑，两只小畚箕，堆上半筐土，我挑起飞跑。这样来来回回，跑上跑下。这样一个小个子少年在人丛里飞跑的景象被一个现场的记者抓拍了，他写成报道在大喇叭里播出来了，我一下子被作为后进转化的典型，火线加入了红卫兵。于是我更卖力了，小小的我这样几天下来，终于感到有点不对劲，一次手一摸屁股的裤子，裤子结了痂，才知道屁股蛋儿已经磨破了。说到屁股蛋儿，还有一件险事，一年在学校农场崴藕，水不深，但要不时把身子歪下去摸藕，孩子崴藕没穿裤头，光屁股。我崴着崴着，感觉到屁股眼儿那痒痒的，我用手一抓，妈呀！一只大蚂蟥正钻我的屁股眼儿，一半已经拱了进去，我抓住外面的半截，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家伙拽了出来。好家伙，它若钻进我的肚子，那将是怎样的结果？我的血还不给它吸光？

天长中学

就是这样的劳动，也磨灭不了孩子的天性。我们那时有无穷的精力，会使出各种新奇的招数。有一次去农场劳动，要自带铁锹，我骑上自行车，将锹用绳子拴住，扣在自行车后杠上，拖着走，铁锹在水泥地上磨擦的哗哗响，我很高兴，一路向北门驶去，上了护城河大桥，遇到同学比赛，看谁骑的快，我低头猛踩，就看铁锹在地上擦出火花，更得意了。可终于还是出事了，铁锹随着车身两边甩，一下子碰到了一个老妇人的脚鼓拐，老妇人坐在了地上，嘴里啊哟啊哟，我一时无了主意。幸亏有大人过来，带到医院一查，没事！可还是肿了起来，害得我妈拎了一篮子鸡蛋上门道歉。

除劳动之外，我们就是逃课。打架、上树、游水，偷桃偷梨，看学校的大字报，看街上大人的游行。到了七十年代末期，社会变化了，高考恢复了。学校开始抓教育。我们被老师激励着，我喜欢上学习。先是喜欢上数学，迷恋因式分解，每天中午不睡觉，跪在大桌凳上（孩子喜欢这种姿势），趴在桌上做题，都会做许多大学课本的题了。班主任徐老师和谢老师承包我们班似的，他们一个教数学一个教化学。两位仿佛吃住都在班上，早自习在，晚自习也在。他们热切地爱着我们。我进步很快，先是在班上名次到了二十名内，之后考尖子班，我以十七名考入了。

可是，那一年的高考，我还是落榜了。

几年后，我到地区的银行学校，开始了金融知识的学习。可我那时已经喜欢上文学，每天迷恋于世界名著，也开始学习写小说了。

青年时期的苏北在县里工作

我入学时因为语文考的较好，一开学就让我当写作课代表。语文考的好主要是靠“蒙”。我那时不是喜欢文学了吗？正好当时报纸上大量宣传张海迪。中国青年报还登了大幅照片。张海迪一头乌发，笑的好看。我就剪了许多张海迪照片，夹在书里。考试时，作文正好是一个励志的题目，我就举了张海迪的细节，比较生动，而且时效正好，于是得了高分。更争气的是，刚入学不久的第一次作文，我又得了全班第一。写作老师个头不高，姓王，衣着邋遢，可精神飞扬。他喜欢喝酒（身上总有一股酒气），喜欢杜甫。他微昂着头大声念我的作文，在课堂上走来走去，把同学们激情也弄得昂扬，女同学甚至都有些激动了。我们上学的地方叫做滁州，那地方有一座琅琊山，产生了一篇伟大的散文《醉翁亭记》：“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泄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我写的题目就是《雨中游琅琊山》。时节正是春天。春雨时下时驻，把个古老的小城弄得水气淋漓。我那时比较矫情，在作文中打了一个比较文艺的比喻：“如果说琅琊山是滁州的乳的话，那么南湖就是滁州的眼。”滁州城内还有一座南湖。沿岸植柳，雨落湖中，岸柳含烟，所以我就这样比喻了。王老师念到这里醉眼更蒙胧了，脸上都有了些绯红。于是作文在班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更鼓励了我写作的热情。

在鲁迅文学院进修时期

因为偏科，其他成绩就差一点。而且越偏则越偏，上课时我索性就看小说，《复活》《老古玩店》《父与子》（屠格涅夫的）《红与黑》。有一个时期，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中国没有文学，只有一部《红楼梦》。我是极信任他的。于是买来《红楼梦》看，看不下去。于是我又上街买了一套，将这套撕开，一页一页地看，之后还选择性地抄写。这样越抄越多，慢慢明白了，对林黛玉的小心眼，对薛宝钗的聪明世故，对史湘云的蛮憨劲，都有了认识，慢慢便喜欢上了《红楼梦》。在读《红楼梦》的同时，我还同一个在镇上银行工作的女孩子通信。我们写了许多信，谈读书，谈理想，谈未来。她后来把信全退给了我。可惜有一回我不在家，那些信被我父亲一把火烧了。

获汪曾祺文学奖金奖

贾平凹为苏北颁全国首届报人散文奖

阅读的同时，我开始了创作。那篇《雨中游琅琊山》投到省里的一个内刊，竟发表了，得了三元钱稿费。王老师让我写一篇小说，说介绍给地区文联刊物《醉翁亭文学》，我将宿舍桌子前拉一道帘子（一个宿舍住八个同学），躲在里面写。写了一个抒情小说《没镂碑文的墓碑》，有八九千字。王老师夫妇都给看了，用铅笔划了线，改了错字，他就转交给地区文联的袁老师去了。过了好几个月，袁老师叫我过去，文联在地委大院内。大院里到处是树木和藏在树木里的一幢幢老楼，小道弯曲，蝉鸣窅幽。找到文联，袁老师叫我在沙发上坐，屋中幽暗。袁老师说，小说故事性差了，抒情性太浓了，建议我重写一个，意思就是这个不能用了。

苏北作品精品集（六卷）

我受了很大的打击。青春就是有韧性，越打击越顽强。我开始往外面投稿，《青春》《青年文学》《青年作家》《丑小鸭》……那时刊物多，买本杂志按杂志上地址寄过去就是了。可多数是怎么寄过去又怎么寄回来，最多是多了一张铅印退稿信。同学们都没有什么信，就我信多，而且都是这种老厚的信封（信封上印着通红的杂志社名称）。时间长了，被同学耻笑，——癞猴子想吃天鹅肉！作家那么好当的？——我逆水行舟，孤军奋战，孤独求荣，终于在三年的学业即将结束，临毕业前，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那是1986年，刊物是北京的《丑小鸭》。

发表处女作的《丑小鸭》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