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1941年元旦,为激励和鼓舞抗战士气,安龙县府在县城北门外的五洞桥旁,修建六角石亭,曰“豹皮亭”,纪念辛亥革命志士王宪章,其意源自唐代谚语“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同盟会元老、贵州著名民主人士平刚撰石柱楹联:“乃父威名留夹寨;先生大义凛长江。”亭前立“故江苏江北讨袁军总司令王宪章君赞功碑”,碑文亦为平刚撰,云:“井鬼之沉,双盘之涯。六龙回首,神胄是梄”;“于维宪章,甫冠成仁。国有典常,征繇烈传”等语,用词晦涩,但极尽褒扬。另有安龙人朱徽五撰《革命先烈王宪章先生事略》,用词相对中肯,镌于碑背,以示纪念。
《革命先烈王宪章先生事略》石碑(第一通)拓片
据朱徽五文。王宪章,生于光绪十四年(1888),安龙普坪人,原名应贤。“年未冠”便考入“邑中新建中学”,即光绪三十年(1904)17岁考入兴义府中学堂。学校为时任知府李祖章创建,湖南新化老乡李润庵任校长。李校长倡“革新”,颇备“中外书报之鼓革命者,纵诸生浏览”,少年王宪章“革命思想实基于此”。次年入贵州“省垣师范学校”,但王宪章“志不在是”,便“投新军营当兵。数月,改进警察学校”。光绪三十二年(1906)毕业,任“巡长”,即低级警官。因“谈革命,为上官所忌”,被找借口开除。时“乡中同学多留学武昌”,即武昌陆军第三中学,王宪章也毅然“走鄂”,但“困于逆旅”,靠同学“典衣物以济”。此非长久之计,因“清制新军需募本籍”,故王宪章“冒荆州籍,投入新军工程营”,正是之后打响武昌起义第一枪的部队。投入工程营后,王宪章“学术素优,入营未及月”,即以“正目(班长)”之身份,“征入随营学校”,且“每试辄冠军,声誉顷起,遂加入同盟会”。
王宪章雕像
宣统三年(1911),“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之役,全国震撼,各省党人跃跃欲试”,王宪章与“新军同志联合学界”,即“文学社”张振武、刘复基,“报界詹大悲(《大江报》创始人)”,“谋计武汉”。此事被“俄领事电告鄂督(湖广总督)瑞徵”,“于八月十八日下令逮捕党人”,王宪章“闻讯逃匿民间,而同学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均遇难,三人后称“武昌首义三烈士”。至“八月十九日,工程营首义,占领武昌”,王宪章“得出参与军事”。值得注意的是,不知何故,朱徽五作为刚刚卸任的原国民党安龙县党部主任委员,对王宪章参与武昌首义,轻描淡写,用笔寥寥。
朱徽五对武昌首义成功后的描述,似乎还要详实些。1911年“八月二十一日,(湖北)军政府成立”,王宪章奉新任湖北都督黎元洪令,率第“十七协渡江占领汉阳,与清军血战兼旬。汉阳失陷,退保上游。”时新军一个“协”,大致相当于一个旅。尽管王宪章夺取汉阳后,又得而复失,好在“未几(11月),和议告成”。王宪章被“鄂军推戴,升任统制”,即晋升师长。旋改任“军务司副司长,司长乃孙武也”。军务司与负责具体战斗的军事指挥有所区别,负责军事行政。司长孙武是湖北夏口人,早期同盟会员,辛亥革命前是“文学社(地方军营系统)”和“共进会(同盟会系统)”等团体的主席,领袖欲强。而副司长王宪章“性激烈,每面斥人非”,就是喜欢当面反驳指责,故二人“遇事多龃龉”,意见不合(孙武逐步倒向黎元洪,暗中掣肘同盟会,后为袁世凯高级顾问)。民国元年(1912)4月,孙中山卸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专政,(王宪章)反对尤烈,乃弃职匿迹”上海。
民国二年(1913)“癸丑”7月,“讨袁之师以(已)起”,王宪章奉令“统率江北讨袁军,设总司令部于上海”,时“主持上海军事者为陈英士(即陈其美)先生”,因“进攻(上海江南)制造局(晚清中国最重要的军工厂),越期未下”,导致“袁军由海道来援,致南京势成孤立”。时党内以“事权不一,归过”王宪章。外界亦传言,“海上能得人,英士而外,则先生也”。讨袁之师“攻沪不克,转进南京”。不久(8月),“袁军(冯国璋部)陷浦口”,驻守南京“(朱卓文,孙中山同乡)第八师,且反侧未定”,即首鼠两端。讨袁军“总司令黄公克强(黄兴)知大势已去,东渡日本。”民国历史错综复杂,个中关系我们完全按照朱徽五的文意表达。
黄兴走后,王宪章“复振孤军,撄城抗战十有余日,危城将陷,始越城泳河而逸。”值得注意的是,按朱徽五撰文,这是王宪章第三次“逸走”。“讨袁大败,党人多避迹东瀛,决议事不可争,观变待时”,王宪章也不例外,“往来日、沪间,图谋不已”,且“回沪组织(以刺杀袁世凯为主要任务的)铁血团,身任团长”。袁世凯“恶之甚,必欲得而甘心,以总理孙公(孙中山)以下二十余人,各悬赏巨万,以购其首。”悬赏名单由袁世凯密电上海镇守使郑汝成实施,孙中山最高,为十万大洋。不久,王宪章因“智虑稍疏,为谋者(旧识高华廷)诱至沪之西餐厅,施麻醉药于净面巾,迷而执之。于甲寅仲冬(1914年农历十一月)三日被害于南京,且秘其尸,时年二十七也。”
安龙王宪章将军纪念园
朱徽五撰写的《革命先烈王宪章先生事略》,要言不烦,将晚清民国的军事政治、国民党派系斗争以及王宪章的一生,跃然纸上。难得的是,文中对王宪章没有不着边际的夸大其词,肉眼凡夫,甚至写了其生死困难之际,三次“逸走”。只是在最后一段升华总结:“先生躯干魁梧,勇敢善战,为革命之实践家,故时人以‘黄兴第二’称之。”今“豹皮亭”与“赞功碑”已毁无存,朱徽五此文于2001年被安龙县书法家协会主席韦永龙补书在新建的“王宪章将军纪念园”,得以让我们认识一个真实的王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