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远见的人走的都是笨路——刘震云
00:00 / -笨人和聪明人是世界上两种不同的动物。
笨和聪明,首先不是在做具体的事的时候,而是在选择道路的时候。
北大毕业典礼上,我对下面的师弟师妹说:
千万不要相信世界上没有近路可走,是有的;
你千万别相信事情不可以投机,是可以投机的。
世界上成功的人,80%走的都是近路和投机的路。
然而,我们常常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为什么?因为他走的是近路,他太聪明了。
我特别不喜欢聪明人,就是那种特别爱占便宜的聪明人。
占便宜有两种:一种是物质的便宜,一种是精神的便宜。
我在《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写过两个人:一个是做豆腐的老杨,一个是赶大车的老马,老杨是个笨人,老马是个聪明人。
老杨认为他跟老马是好朋友,但老马从心里并不认为老杨是他的好朋友,但是遇到事呢,他也找老杨帮忙。
老杨刚给他帮完忙,他背后又说了好多老杨不三不四的话。
老杨知道以后有些伤感:如果我比你聪明,你利用我情有可原;你比我聪明你还利用我这个笨人,情何以堪?
我联想到生活中,你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你是聪明人,还总是利用朴实的劳动人民,我只能祝这些聪明人一路走好。
我是一个笨人,我是个老实人,我不愿意跟聪明人做朋友,因为我也常常上聪明人的当啊。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别好的导师,我在另外一个学校也有两个特别好的导师。
一个是我的外祖母,我外祖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她不识字,她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岁。
她在方圆几十里都是个明星,如果她要演电影就是安吉丽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就是梅西,如果打篮球就是杜兰特,如果跑百米就是博尔特。
但是她一辈子都在这里。
她的个子只有一米五六。
我们黄河边三里路长的麦趟子,她割麦子是速度最快的,当她把麦子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大汉也比不过她。
当她晚年的时候,我跟她有一次炉边谈话。
我说,你为什么割的比别人快?
她说我割的不比任何人快,只是三里路长的麦趟子,我只要扎下腰,我从来不直腰。
因为你想直一次腰的时候,你就会想直第十次、第两百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时候割的比别人更快一点。
另一个是我的舅舅,他是个木匠,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刘麻子。
刘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围四十里卖得最好。
渐渐周边就没有木匠了。
跟他聊天,他说:我能成为好木匠,是因为别人打一个箱子花三天时间,我花六天。
接着他又说:你只花六天时间也不是好木匠,我与别的木匠的区别是,我打心眼里喜欢做木匠。
我特别喜欢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欢做木匠活,你也当不好。
我当木匠会有恍惚的时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树,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打个箱子柜该多好;如果是棵杨树,杨树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个小板凳。
他已经达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
他虽然不是北大哲学系的,但已经达到了哲学系毕业的水平。
所以我送大家两句话:种树要种松树,做人要做刘麻子;
举起你们手里的探照灯,照亮我外祖母没工夫直腰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