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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节已侵大雪,诗说大雪,以乾隆御制诗为中心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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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大雪,“节已侵大雪”。“大雪”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十一个节气,是冬季的第三个节气,标志着孟冬结束、仲冬正式开始。大雪时节气温显著下降,降水量会明显增多。当然,这个节气其实并不保证黄河中下游地区必然天降大雪,但毕竟此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还是很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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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描写“大雪”的诗词,有很多有名篇名句,比如“大雪满弓刀”“独钓寒江雪”“雪似故人人似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等等等等。但真正写“大雪节气”的诗词,却原本就少之又少,且也都不是很有名气。然而,梳理研读下来,古诗词里的大雪节气自有其清雅与幽绝,自有其沉沦与慷慨,心潮澎湃之意全隐藏在集会的觥筹交错里,声色动人之处恰渲染于岁月的平平淡淡中。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即乾隆皇帝)写有大雪节气御制诗四首,是最多最全的“大雪节气”诗人。乾隆《十一月初七日得雪,时大雪节也。喜而有作》诗曰:

小雪雪霏霏,大雪霏霏雪。

今年三白早,喜复应时节。

朝来眄庭除,皑皑堆玉屑。

上林冬欲半,满树琼英缬。

曩余饶逸兴,玩赏吟清绝。

值此六出飞,岂不中心悦。

所乐在田畴,望岁念弥切。

裁诗为志庆,那更论工拙。

“大雪霏霏雪”,这首诗写于“乾隆己未”年十一月初七大雪节气。“乾隆己未”年即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乾隆皇帝时年二十八岁。诗写北京大雪应节而降,皇家园林琼树玉枝;年轻皇帝心中欢悦,“玩赏吟清绝”写诗庆贺天降瑞雪;还更进一层,抒写瑞雪兆丰年之乐,并祈愿来年大获丰收。

大雪节气的三个物候被认为是,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大致的意思是说,大雪节气,寒号鸟不再鸣叫;再过五天,阴气盛极而衰,阳气萌动,老虎开始求偶交配;再过五天,马兰萌发新芽,嫩茎开始拱出地面(将长成野菜名品“马兰头”)。乾隆皇帝对于“月令七十二候”很是钟情,逐一写有诗作,组诗里当然也就有关于大雪三候的诗篇。

乾隆《月令七十二候诗·十一月大雪节三候·其六十一·鹖鴠不鸣》诗云:

毅鸟夜鸣曰求旦,金禽曙唱类司晨。

遇冬乃便噤其唤,报晓何当认作真。

赞郭既称饰武士,传袁又纪服幽人。

较于反舌无声异,寒暑其间实不伦。

乾隆《月令七十二候诗·十一月大雪节三候·其六十二·虎始交》诗曰:

畏热由来百兽情,独惟虎更较他赢。

故其交在仲冬候,亦必胎而七月生。

已是从风著于象,要当格物致乎精。

泰山原自喻为政,负子渡河语岂诚。

乾隆《月令七十二候诗·十一月大雪节三候·其六十三·荔挺出》诗曰:

荔草原非荔枝树,其名不一已纷焉。

始生自是芸同也,挺出当知䪥实然。

以论傲寒谁可并,因思得气最为先。

设云辟火徵占验,怪力乱神圣所捐。

乾隆皇帝的“月令七十二候”这一大型组诗,写于乾隆己亥年,即乾隆四十四年(公元1779年),乾隆皇帝时年六十八岁。组诗虽有就事论事强为诗的感觉,但仔细挖掘,平心而论,仅就这大雪物候三首诗来说,也还是很有思想深度的,都对于陈说有所辨证。

第一首里,乾隆以“鹖鴠不鸣”对比“金禽曙唱”金鸡报晓;又再提及芒种节气之物候“反舌无声”,并指出“鹖鴠不鸣”与“反舌无声”其实并不相通,非但“寒暑”不同,而且鹖鴠鸟与反舌鸟也远比不上不畏严冬的金鸡报晓。第二首里,乾隆指斥《后汉书·刘昆传》所载“(虎)皆负子渡河”云云为虚妄无凭之说。第三首里,乾隆指出,所谓“荔挺出”所指为何,“其名不一已纷焉”众说纷纭,但总要格物精准,不能听信“怪力乱神”荒诞不经之说。

读了上述三首御制大雪节气物候诗,可能大家也会觉得这样的“物候诗”仿佛总是缺少点“情味”。而从根本上说,实则对于特定节气物候的指认,也还是有个漫长积累形成过程的。你想,所谓节气物候本就不大确定,而即便表述上一致了,但往往又对于物候的具体指向充满了争议,在这样的前提情景下就此而写诗,有些顾此失彼也便可以理解了。

节气物候在漫长时期的逐渐定型,对比观照历史上不同时代的诗作便可窥见端倪。托名“卢相公”“元相公”,大约写成于中唐时代的敦煌文献《咏廿四气诗·咏大雪十一月节》诗曰:

积阴成大雪,看处乱菲菲。

玉管鸣寒夜,披书晓绛帷。

黄钟随气改,鹖鸟不鸣时。

何限苍生类,依依惜暮晖。

诗里明确描写物候的仅有“鹖鸟不鸣时”一句,所依据的应当是《礼记·月令》:“大雪之日,鹖旦不鸣。”而此“鹖旦”即“鹖鴠”。也就是说,中唐时代人们的认知里,大约只有此“鹖鴠不鸣”可作为大雪节气的显著物候。

“玉管”就是玉笛,“玉管鸣寒夜”一句,很是让人联想到李白的名句“谁家玉笛暗飞声”,看来本诗作者还是很有才情的。而“玉管”与下面诗句中的“黄钟”作对,都指向节气改换。“玉管”与节气直接相关的例子,如,唐代王绰《迎春东郊》有云:“玉管潜移律,东郊始报春。”“黄钟”的诗例,如,唐代权德舆《酬崔舍人阁老冬至日宿直省中奉简两掖阁老并见示》有曰:“令节一阳新……白雪飞成曲,黄钟律应均。”

除此之外,这首《咏大雪十一月节》还很突出地写明了唐代士子读书备考的主题。第三句“披书晓绛帷”,连同上边三句,分明是说,雪夜寒苦,士子温书孜孜不倦,不觉便已是通宵达旦。而此诗结尾两句更是说,你看你看,时节已是大雪,鹖鸟已经噤声不鸣,鹖鸟都已知时节匆匆——又当然不仅仅是天下苍生都要“依依惜暮晖”啊!

一般认为,唐代的进士科举考试“省试”大都是在二月份举行,距此“大雪”已是非常迫近了。而且,“省试”的“报名”与“资格确认”就是在这十一月“仲冬”完成。也即《新唐书·选举志上》载曰:“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而举选不由馆、学者,谓之‘乡贡’,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既至省,皆疏名列到,结款通保及所居,始由户部集阅,而关于考功员外郎试之。”因此,理解这首《咏大雪十一月节》诗,只要明白了上述“背景”,也便可以认可诗歌所写比“槐花黄,举子忙”还“忙”呢,其情景,或有些像是考研百日冲刺吧。

古人认为,大雪节气标志着仲冬的开始,气象当然是肃杀严寒的。唐代著名的宗室诗人李峤《十一月奉教作》诗曰:

凝阴结暮序,严气肃长飙。

霜犯狐裘夕,寒侵兽火朝。

冰深遥架浦,雪冻近封条。

平原已从猎,日暮整还镳。

诗写仲冬十一月,天寒地冻,雪原皑皑,狩猎正当时,诗境正是延续《诗经·豳风·七月》所云:“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也让人忻悦赞美,很是想象狩猎者雄姿英发,犹如《诗经·郑风·大叔于田》诗曰:“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

元末明初陶宗仪《十一月朔大雪节早见雪》诗云:

狂风昨夜吼棱棱,寒压重衾若覆冰。

节气今朝逢大雪,清晨瓦上雪微凝。

明代杨慎《十一月十三日雪》

飞雪正应大雪节,明年馥是丰年期。

山城豺虎户且闭,水国鼋鼍舟懒移。

竹叶金樽惯贡酒,梅花玉树工撩诗。

拥炉炽炭坐深夜,笑看灯前儿女嬉。

这两首诗都写大雪节气恰好天降大雪,但诗情画意截然不同。陶宗仪《十一月朔大雪节早见雪》诗所写,一味的只是苦寒。给人感觉冲击深刻的是狂风彻夜,衾被正似寒冰,冷冻难以安眠;大雪节气的清晨,屋瓦上雪都已经开始凝结;这样的时逢大雪,竟然毫无欣喜可言!而从杨慎《十一月十三日雪》诗可以感知,这是繁华的太平盛世景象。诗先写大雪应节而“飞”,明年丰收可望;又写无论“山城”“水国”,家家关门闭户,懒开船。再写自己有炽炭炉,有贡酒,有梅花,有诗篇,有儿女灯前嬉戏直至深夜。杨慎家里这样温馨的大雪节气,当然叫人向往!

“雪晴荔挺出,雀语梅花生。”而江南的大雪节气,往往很少会下雪。唐代吕渭《状江南·仲冬》诗曰:

江南仲冬天,紫蔗节如鞭。

海将盐作雪,山用火耕田。

《状江南》组诗也是意在描绘江南物候风情的。的确的确,别的不管,说到吃的,仲冬时节的甘蔗,那真是才叫“清冽甘甜”。

清代阮元《过电白温泉题僧壁二律·其二》诗云:

此间大雪节,花放小桃枝。

况有温泉气,浑如春暖时。

昔僧曾白脚,踏雪上峨嵋。

我亦忆残腊,冷泉亭外诗。

诗歌题目里的“电白”是指今广东省茂名市电白区,“电白温泉”位于电白区麻岗镇热水村,自古知名。阮元诗写时值大雪节气,而电白温泉这里却正是桃花绽放,“春暖”花开。诗也因“僧壁”而联想到此时白雪皑皑的佛国峨眉山,因“温泉”而联想到浙江杭州灵隐寺的“冷泉”以及著名的“冷泉亭”。阮元后曾任云贵总督,作此诗时身为两广总督,然而诗歌里并没有任何富贵与威严逼人,满是儒雅,纯纯的都是文人情思。从这首诗里,我们也尽可感知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风景迥异,我们伟大的祖国气象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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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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