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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龙池跃龙龙已飞”,沈佺期《龙池篇》是崔颢《黄鹤楼》“前传”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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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黄鹤楼》诗曾被誉为“唐人七言律诗第一”,但当然这首诗也不会是石破天惊、破空而来的,而是在诗歌艺术上必然有其传承借鉴、发展变化的源流。尽管教材教参上、教学实际中大都囿于师生理解起来有难度、教学时间紧张等现实因素限制而“忽视”了这一问题,但我们从文学研究、文学赏析以及语文教育教学活动的深层需求考虑,不管是“为文学”还是“为教学”,都很有必要对此一探究竟。

后世诗论家较为集中地认为,初唐沈佺期的诗歌《龙池篇》是崔颢《黄鹤楼》诗的“前传”。沈佺期《龙池篇》诗曰:

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光天天不违。

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

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凫雁有光辉。

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

这首诗的前四句尤其突出,不避重复,迭字连珠,文气畅达,率意而成,形象生动,朗朗上口。明代陆时雍《唐诗镜》曰:“前四语法度恣纵,后四语兴致淋漓,此与《古意》二首,当是唐人律诗第一。”

而对于沈佺期《龙池篇》,明代凌宏宪《唐诗广选》引田子艺语云:“人但知太白《凤凰台》出于《黄鹤楼》,不知崔颢又出于《龙池篇》。若《鹦鹉洲》,又《凤凰台》余意耳。四篇机抒一轴,天锦灿然,各用叠字成章,尤为奇也!”也就是说,按照凌宏宪的记载,田子艺主张这四首诗、三位诗人的启迪引发顺序是这样的:沈佺期《龙池篇》-崔颢《黄鹤楼》-李白《登金陵凤凰台》《鹦鹉洲》。单单从七律之诗艺发展脉络评价,清代毛奇龄、王锡《唐七律选》则认为李白《鹦鹉洲》最佳。《唐七律选》曰:“此七律变体。初唐沈詹事(沈佺期)《龙池篇》已发其端,崔颢《黄鹤楼》便肆意为之,于《金陵凤凰台》效之最劣,此(《鹦鹉洲》)则生趣勃然矣。”

持相同观点,认为沈佺期《龙池篇》为崔颢《黄鹤楼》“所本”所学习借鉴的还有如下五家。明代王夫之《唐诗评选》论沈佺期《龙池篇》曰:“凝载推排,入神合漠。崔颢《黄鹤楼》诗本此,乃此固自然。”清代屈复《唐诗成法》云:

五“龙”字,二“池”字,四“天”字,崔之《黄鹤楼》所本,而神韵过之,然此味较厚。结句,一时应制诸公俱不能到。

清代李因培《唐诗观澜集》曰:

夭矫变化,亦有龙跳天门之势。崔灏《黄鹤楼》作脱胎于此,犹觉逊其雄浑也。

清代沈德潜《说诗晬语》云:

沈云卿(沈佺期)《龙池》乐章(指《龙池篇》),崔司勋(崔颢)《黄鹤楼》诗,意得象先,纵笔所到,遂擅古今之奇。所谓“章法之妙,不见句法;句法之妙,不见字法”者也。

清代张世炜《唐七律隽》曰:

诗之奇岂在叠字?《龙池》《黄鹤》俱以歌行风调行于律体之词,故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而为千秋绝调也。

清代张揔《唐风怀》评论李白《鹦鹉洲》诗篇说:“此篇凡三‘鹦鹉’、三‘江’、三‘洲’、二‘青’字,其法皆出于《黄鹤楼》《龙池篇》二作,与《凤凰台》同一机抒,而天锦灿然,亦一奇也。”

上述评论中,清代屈复《唐诗成法》里指出,“一时应制诸公俱不能到”,这是在说沈佺期《龙池篇》原本是一首奉和皇帝诗作的最杰出的“应制诗”,而且参与作诗与皇帝唱和的还不止一人,且多为当时名公钜卿。那么,到底是有那些人呢?

从现存“龙池”歌咏查核,参与“龙池”集会并赋诗唱和的,至少还有姚崇、张九龄、蔡孚、卢怀慎、姜皎、崔日用、苏颋、李乂、裴漼等人。而这个被再三讴歌的“龙池”,宋代程大昌《雍录》载曰:“明王(唐明皇)为诸王时,故宅在京城东南角隆庆坊。宅有井,井溢成池,中宗时数有云龙之祥。后引龙首堰水注池,池面益广,即‘龙池’也。开元二年七月,以宅为宫,是为‘兴庆宫’。”也就是说,这个“龙池”,位于大唐首都长安隆庆坊,唐玄宗未即位时所居的府邸旁边。唐中宗时龙池多次呈现出了各种关于龙的祥瑞。后来,唐玄宗即位后于隆庆坊旧居处建兴庆宫,龙池便被包容于内。现在,龙池仍保留在陕西省西安市兴庆公园内。

图为:西安市兴庆公园

为了较为直观感受,我们拿后来被唐玄宗任命为宰相的姚崇的奉制之作为例分析一下。姚崇《奉和圣制龙池篇》诗曰:

恭闻帝里生灵沼,应报明君鼎业新。

既协翠泉光宝命,还符白水出真人。

此时舜海潜龙跃,此地尧河带马巡。

独有前池一小雁,叨承旧惠入天津。

诗里姚崇把自己比作“前池一小雁”,对于唐明皇极力歌功颂德。首联便有“灵沼”“明君”之称赞,接下来再称当今圣上唐玄宗为“真人”仙人,又以舜、尧等远古明君圣帝来加以比附。最为关键的是,姚崇把长安称为“帝里”,把李隆基故宅的龙池视作“潜龙之地”,宣示李隆基才是真龙天子,确认了李隆基的皇位实乃天意所在,且早就有“云龙之祥”。又如,张九龄《奉和圣制龙池篇》诗首句便是“天启神龙生碧泉”,谋篇立意与姚崇之作几无二致。“豸角随中宪,龙池列近臣。”龙池对于唐玄宗来说自然是意义非凡的,但很遗憾的是,他的“圣制龙池篇”诗歌并没有流传下来。

以所有上述探析为基础,我们再来审视一下沈佺期《龙池篇》诗,则才能更加清晰明了地知道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首句“龙池跃龙龙已飞”,以及第四句“龙向天门入紫微”,表明此时李隆基已即皇帝位。而尾联说“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字面上的意思是说百川来朝,龙池容纳百川,甚至可以使流水不再东归大海,极言龙池之浩大、神异。而“来朝此地莫东归”一语,实则还是在坚定地表明政治站位,一是自己朝拜龙池、朝拜圣上、满怀忠诚,二是希望皇帝选择“此地”长安为天子所居。

唐玄宗统治前期,政治清明,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而对于他的龙兴之所“龙池”,也纳入了国家祭祀的庄重典礼。《唐会要》载曰:“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内出《祭龙池乐章》;十六年(公元728年)筑坛于兴庆宫,以仲春月祭之。”而所谓的“祭龙池乐章”即《唐享龙池乐章》,我们所主要探讨的沈佺期的《龙池篇》列入为《唐享龙池乐章·第三章》。《唐享龙池乐章》组诗的作者大致是:紫微令姚崇、左拾遗蔡孚、太府少卿沈佺期、黄门侍郎卢怀慎、殿中监姜皎、吏部尚书崔日用、紫微侍郎苏颋、黄门侍郎李乂、工部侍郎姜晞、兵部侍郎裴漼。

“池深常有神龙隐”,如此隆重地进行国家祀典,“龙池歌咏”较之其他文人诗篇肯定更容易得到传播。因此,崔颢对“龙池歌咏”学习之、揣摩之、活用之,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他对于沈佺期《龙池篇》的接受,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并且,进一步揣摩,诸如姚崇、沈佺期等人,特别是会被崔颢视为崔氏家族之星的崔日用、裴漼等等一时俊杰,坚定地簇拥在唐玄宗周围,当风起云涌之际,建立不世功业,何其奔放豪迈!如此人生楷模之群像,自当也会激励崔颢慨然而起,有志于天下,常怀“何日长缨在手”之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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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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