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明崇祯十一年（1638）五月初九，徐霞客从贵州盘县进入云南富源县，过曲靖达昆明，再从通海县南下至临安，写下名篇《游颜洞记》。颜洞并非今天大名鼎鼎的“建水三宝”之燕子洞。其开篇明义曰：“临安府颜洞凡三，为典史颜姓者所辟，名最著。”临安府城即今天的红河州建水县，意思是颜洞这个景点共有前、中、后三洞，为一位姓颜的典史官开发，非常有名。以至其发出“念此三洞，慕之数十年，趋走万里乃至”的感叹。游记中，徐霞客详细描述了颜洞的水势和地貌。建水城东泸江诸水汇合，伏流贯入颜洞之前洞，曰水云洞。洞顶石门双劈，如门对峙，云气环绕。越山脊而下，达峡中，但见“洞门廓然，垂列乳柱，缤纷窈窕，盖水洞中门也”，其上书“云津洞”。又行数里抵南崖，见“一洞东向，高四丈，水从中涌出，两崖角起，前对为峡，水出洞破峡，势极雄壮，盖水洞后门也。”此即万象洞也。清康熙的《建水州志》，又据此游记，将水云、云津、万象三洞，整理记录为建水十景之“颜洞云深”。现在问题来了，查阅明代史料，始终不见徐霞客笔下这位“典史颜姓者”。未曾料到，答案会出现在贵州晴隆县的一个山洞里。
建水十景“颜洞云深”之水云洞 摄影：百里淘一
“蛤蟆”石 摄影：贵阳改哥
晴隆县东面光照镇凉水营，是明清时期云贵两省重要的古驿站。凉水营辖有一村，曰哈马庄。1936年京滇公路贯通后，时任国民政府西南公路局长曾养甫在路边两米高崖壁上留下“哈马庄”三字摩崖。古驿道上，还建有一明代关楼，今称哈马关。始建于洪武二十五年（1392），由安南卫（今晴隆）指挥使梁海率兵修建。关楼占地面积约100平方米，方整石砌筑，下有卷拱门相通，门高2米，宽2.4米，楼上建真武阁，亦为石砌。真武乃赫赫有名的道教神仙，古人通过奉祀真武，可以镇火。真武又称玄天上帝，因此万历戊午年（1618）正月，永宁州（今关岭永宁镇）知州毛宗长捐资重修哈马关时，勒石嵌镌“玄天宝殿”四字于卷拱门额。沿关楼一侧羊肠小道上行里许，山腰有一洞，曰哈马洞。关于“哈马”这个地名，许多人说是因为关楼旁的山顶有一尊“蛤蟆”石，乡人以其谐音定名。“蛤蟆”石确有，但“哈马”之名却并非来源于此。
哈马关
哈马关卷拱门额勒石“玄天宝殿”
据《徐霞客游记·黔游日记三》记录，戊寅年（1638）农历四月二十六日，已经西渡北盘江的徐霞客从旧城（今晴隆县光照镇东方红村旧哨组）“余饭而出”，过保定铺（今保定营组），“又上二里，是为凉水营……坐坳下石间少憩，望所谓海马嶂者，欲以形似求之。”又记：“登坳即海马嶂，有真武阁跨坳间。余入憩阁间，取笔楮记游。”这段记录显示，徐霞客当日行进路线和今天的320国道大致吻合，并且途中还登上真武阁，铺陈纸笔，笔下春风。另外还说明，有一座像“海马”的山嶂雄踞此地，因之时称海马关。不过，徐霞客“欲以形似求之”，显然他也感觉山嶂并不像一匹海马。其实，海马也罢，哈马也好，其音系来源于彝族的支系姓氏，云贵川多地都有彝族聚居的哈马村。
颇有意思的是，徐霞客当天甚至考察了山嶂上的哈马洞。其道出凉水营后，有云：“抵崖下，则穹然巨洞，其门北向，其内陷空而下，甚宏。其人入汲于石隙间，随处而是，皆自洞顶淙淙散空下坠，土人少凿坯承之。水从洞左悬顶下者最盛，下有石台承之；台之侧，凿以贮汲者。洞从右下者最深，内可容数百人，而光明不閟，然俱无旁隙别窍，若堵墙而成者也。”尽管对洞内场景进行了大段描述，但徐霞客也许真的“走眼”了。他看见乡人进出此洞，往来上下石梯“负罂汲水”，却没有发现洞中石壁上有一方摩崖石刻（也许是当初洞内水位较高，将摩崖淹没）。因为假如当初他发现这方摩崖，就不会在数月之后，将云南建水的三洞误称为颜洞了。
哈马洞内山泉 摄影：刘胜乾
哈马洞内的天然崖壁上，有一方竖长形摩崖，高1米，宽0.4米。竖向楷书阴刻“咸池洞天”四字，每字0.2米见方。落款“泉川阎闳尚友书”。所谓“咸池”，并不是说洞中的泉水咸涩，而是指“日浴之处”。《淮南子·天文训》云：“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徐霞客也发现此洞“光明不閟（bì）”，即阳光没有被完全遮挡，还能够照射进来。关键是落款人清晰，系阎闳也。阎闳，山东临清州泉川人，字尚友，系明代军籍进士。就是先在卫所从军，再以官兵的身份考中进士。《明清临清州进士录》有明确记载，阎闳为明武宗朱厚照正德十二年（1517）丁丑科三甲第一百一十七名。又据《兵部尚书鹿野史公道行状》记录，明世宗嘉靖二年（1522）2月，时任吏部言官的阎闳，因卷入“挟私怨望，排陷大臣”的“阁中三党”弹劾案，降职贬官为云南省蒙自县八品县丞。蒙自县时为临安府管辖。如此一看，徐霞客笔下“颜姓者”，实为“阎姓者”。阎闳在建水搞旅游开发的溶洞，自然称“阎洞”为宜。
“咸池洞天”摩崖
哈马洞“咸池洞天”摩崖没有时间落款，但有推测的条件。阎闳是在一年之后的嘉靖三年（1523）复原官，并积功升任从四品的贵州提学副使，相当于今天贵州省教育厅长之职。此方摩崖，猜测是其自云南赴贵州上任途中，经哈马关所留。为什么不是年前被贬谪去云南时所留呢？原因很简单，贬官不仅只是职位的降低，流贬之人，形同罪人。沿途府县、卫所、驿站，顷刻不得留，想借机游山玩水，几乎完全不可能。最后，抛开上述史料，云南建水和贵州晴隆这两个溶洞的外观也比较神似，洞口处大块的白色崖壁，如出一辙。从这点也能感觉，确实像同一人中意的山地旅游景点。
哈马洞 摄影：贵州游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