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桢为黔地乡贤、晚清名臣,字稚璜。嘉庆二十五年(公元1820年)生于贵州平远州(今织金县)牛场。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进士,授翰林庶吉士、编修,历任湖南岳州府知府、长沙府知府、山东按察使、山东布政使、山东巡抚、四川总督。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卒,追封太子太保,谥“文诚”。
丁公祠(图片来源织金县文化馆)
丁宝桢现存诗词作品出自其《十五弗斋诗存》,共存诗四十八首,词一阕。其中关于获任岳州知府的诗作,丁宝桢写有《序文》曰:“余以庚申三月初八日撤遣练勇,越二日,即拜岳州之命。戎旃甫罢,遽治簿书。感时局之多艰,惭报称之乏术。作此寄兴。”这“庚申”年即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丁宝桢所感念的“时局之多艰”大约一是指英法德俄等等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二是指太平天国占据长江中下游大片区域,他所要去上任之湖南岳州必然也会受到太平军威胁。故而他的这“寄兴”之作很是看得出丁宝桢之胸怀与抱负。
从诗句看,丁宝桢自有文人风雅,其实他出身书香门第,本质上书生的书卷气也很浓。比如他表示,“学道爱人今日事,弦歌谁继广陵弹?”此句里的“广陵弹”指古琴曲《广陵散》,是大名鼎鼎的魏晋名士嵇康的最爱和绝学。据说,嵇康临刑前从从容容索琴弹奏此曲,并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故事流传很广,嵇康与《广陵散》也深受历朝历代高雅士人推崇。以此典故入诗,这正是丁宝桢袒露心声,人生原意在于名士潇洒,雅继清谈。但他是清醒的,知道“多读诗书即好官”的说法绝不足凭,时局艰难,必须奋发有为。
沧海横流之际,那何以担当呢?丁宝桢有诗句曰:“独有岳阳楼上记,先忧后乐愧无能!”
到岳州为官,关于岳阳的历代前贤自然成了丁宝桢学习的典范。这“岳阳楼上记”,当然就是指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先忧后乐愧无能”字面上的意思是说,我丁宝桢很惭愧不能做到“先忧后乐”,实在无能为力,还没有达到“先忧后乐”的境界。这是丁宝桢的自谦之词,其实反倒正表明他坚定以范仲淹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言为人生座右铭。而之后,我们纵观其平生经历,他的功业实绩、官声美誉也证实了丁宝桢“先忧后乐”忠君爱民的人生追求矢志不渝。
丁宝桢对于范仲淹的仰慕还写于他的另一首诗里。丁宝桢《登岳阳楼作·其二》诗曰:
万壑争趋一束收,平分南北共江流。
奔涛直走三千里,浩气全吞十二州。
晋代以还杯在手,希文而后我登楼。
官心平较湖心好,不作风浪任载舟。
古往今来,登上岳阳楼咏怀长啸而留下大作的名人何其多也!李白、杜甫、韩愈、李群玉、黄庭坚、李纲……不可胜数。但恰如丁宝桢《登岳阳楼作·其一》所慨叹,“英雄几辈埋幽草,指点残碑不忍看。”也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晋代以来,我丁宝桢独以范仲淹范希文为楷模!而其实,范仲淹(字希文)偏偏是并没有登过岳阳楼的,他写《岳阳楼记》是应友人滕子京飞书(附图画)所请托而命笔成文的。这一点,丁宝桢当然是明知的,故而其诗句“希文而后我登楼”,重在其意涵,仍是在重申要秉持“先忧后乐”之信念,丁宝桢仍是在重申自己一定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丁宝桢像
在山东为官期间,丁宝桢与幕府属官薛福保为君子之交。薛福保的二哥即号称“曾门(曾国藩)四弟子”之一的薛福成,薛福成精通洋务,曾有《观巴黎油画记》一文入选人教版语文教材。薛福保有诗篇《与同人游济南城西,憩尚志堂,归呈稚璜宫保》,这题目里所说的“稚璜宫保”即丁宝桢,丁宝桢字稚璜,而此时丁宝桢已升为山东巡抚,又因战功屡获褒奖,并已“诏加太子少保”,显然可堂堂皇皇光明正大地被称为“宫保”。薛福保《与同人游济南城西,憩尚志堂,归呈稚璜宫保》诗曰:
嬴秦燔诗书,云欲愚黔首。
我今抱陈籍,兀兀亦何有。
坐窗欲瘦听泉流,涓涓日夜归沧洲。
晴光妍暖意忽动,携手城西消百忧。
城西之堂谁所考,我公造士歌芹藻。
郁然揭出邹鲁心,庶与髦士相雪澡。
我惭学古迷津涯,飘摇坐惜去日赊。
稍欲茂厥业,故当养其芽。
仁人贶我有高意,斯堂洵美其可瑕。
竹林幽幽梅未花,泌流诘屈纡卧蛇。
朱鱼游空斐而葩,行吟坐笑妍曦斜。
一丘一壑吾意得,古意冥冥还独嗟。
山东自古即为文化圣地,而这首诗歌先从秦始皇“焚书”“愚黔首”写起,是欲扬先抑笔法。薛福保此诗,突出地歌颂了丁宝桢在山东兴举文化的务实政策。据丁宝桢《新建尚志堂记》文曰:“济南会垣,旧设泺源、景贤两书院,为讲学之地。……庚午岁,余复于城西郭外得隙地一区,中有泉,清澈可鉴,因辟除为堂,颜之曰:‘尚志’……”所以,薛福保所游观盛览之“尚志堂”,实为丁宝桢亲自兴办之书院。而此书院之意义,也还更在于示范全省读书兴学,为国家造就人才,也即薛福保诗云“我公造士歌芹藻”。而丁宝桢所创办的这个“尚志书院”,据考证,大约东起马跑泉西、漱玉泉东,西到金线泉,南至漱玉泉南——其中心区域大致即在今山东省济南市趵突泉公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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趵突泉号称“天下第一泉”,本就是山东人,我曾数次与家人游览趵突泉公园,特别是在山东大学读博期间,也与同窗、友人数次游园——然而其时并不知道丁宫保曾在此地兴办书院,所幸此地清幽,涌泉流水如长歌珠玉,也足以让我们临风玄想,凭吊稚璜宫保之功绩。无独有偶,我们所曾旅游的城市重庆,也是丁宝桢到过并留下诗篇的地方。丁宝桢《重庆道中三首·其二》诗曰:
山上高楼江上船,岚光人影水如天。
橹摇背指前潭月,已向朝天门外圆。
该组诗“其一”诗云:“幕云袅袅漾轻丝,江上归舟晚泊迟。两面山城齐倒影,双衔落日照鸬鸶。”加之本诗前两句,这真是江城山城,山光水色,丁宝桢写活了诗意重庆。而此诗最后两句写船行迟迟,恰在月圆之时,却似乎忽然之间,前面正是“朝天门”码头了!百余年光影匆匆,江流浩荡,我们站立在重庆之朝天门上,又岂能不对丁宝桢怀想不已!让人不由轻吟默念丁宝桢诗作:“小虫聊卿诉秋心,露滴疏篱菊有阴。我爱寒蝉同警枕,夜深时作短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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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丁宝桢忧心民众,尤多见于其歌诗。丁宝桢担任四川总督后,积极整修都江堰,历经艰难,终获成功。丁宝桢《自灌县勘都江堰还成都道中书所见》诗云:
去日谷栖田,来时草履屋。
岁功已告成,农事应休沐。
侵晨度陌阡,翻犁听叱犊。
偶问田间人,胡为日驰逐?
答言霜降逾,播谷兼种菽。
天时不可留,人工应求速。
逸居虽足思,妻子安所畜。
吾侪终岁劳,有秋便云福。
我闻语未终,私心如转轴。
力穑如此勤,犹恐缺饘粥。
念彼城市民,坐饱太仓粟。
彼虽前生缘,酖毒已暗伏。
试看转瞬间,饥饿满沟渎。
这应该是他修整都江堰工程施工前勘察筹备时期奔波劳苦路途中的诗作,诗里的忧民情怀还在于丁宝桢强调居安思危,殷殷劝告强调民众要及时劳作,安逸不可凭,“天时不可留”。
丁宝桢之忧国忧民,也见于另一晚晴名人张百熙的诗作。张百熙为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进士,中日战时曾疏劾李鸿章阳战阴和,戊戌政变时坐荐康有为革职。后充管学大臣,力主派学生出洋留学,官至邮传部尚书,卒谥文达。张百熙《丁稚璜宫保丈节署燕集谈次及山陕近事感赋二首》诗曰:
觥觥宫保秉壮猷,森列兵卫拥八驺。
开轩坐我为我语,鲁酒不解苍生忧。
去年山东多难民,今年山西人食人。
安得输粮太原道,五百万人同一饱。
北风北来雁南飞,哀鸿四野将安归。
黄狐白昼入人室,泾阳几日天无辉。
葭萌关头云气恶,远控褒斜连剑阁。
官军慎莫疏边防,北川亦复嗟年荒。
解读张百熙这两首诗作,则丁宝桢忧念天下苍生,简直无日不忧,无处不忧,忧心挂念山东、山西、太原、泾阳、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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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宝桢并不著意诗词之作,但不经意间,其胸襟气度自见,章法格律谨严,诗词成就也很高。丁宝桢现存仅有的词作是《瑞鹤仙·甲申除夕戏笔》:
爆竹声连曙,待更余便道一年。过去浮生真如寄,叹美景良辰,难回日驭。转瞬春来,依旧是百般忙碌。倒不如燕语莺啼,多情绝少犹豫。
闻说六朝兴废,三国纷争,几费思虑。劫历红羊,至今朝都无据。且漫学闭户沉吟拈须,将诗律重笺注。剩似把千秋是非,空劳毁誉。
乍一看,这首词似乎略显颓废,暮气沉沉,英气豪气不足。悉心研读,却可感知词写“浮生真如寄”,虽是历代词人之老调重弹,但该词结语又领出另一层境界,远迈常人,实在是坦坦荡荡,千秋功过任人评说,有一种不负苍天、不负苍生的赤诚。这词作题目“甲申除夕戏笔”表明,这是在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除夕夜写成的,我们以上帝全知视角来看,之后的一年多日子已是丁宝桢最后的时光——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四月二十一,丁宝桢病逝于成都;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九月二十五日,丁宝桢安葬于济南历城丁氏家族墓地。
千秋是非,空劳毁誉!
那啥,我们也说点好吃的,据说,“宫爆鸡丁”就是丁宝桢发明的,可也有人认为应该写成“宫保鸡丁”。“宫保鸡丁”?“宫爆鸡丁”?你觉得哪个写法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