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
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清水姑娘”仰阿莎
听着苗族古老的歌《仰阿莎》,那旋律间跃动的意韵,会让你即使听不懂唱词也能感受到苗族最深厚的文化底蕴。仰阿莎是苗语,意译为汉语是“清水姑娘”。
《仰阿莎》是一部苗族神话叙事长歌,《仰阿莎》千百年传承至今妇孺皆能吟唱,真是一件幸事。
凯里市凯棠乡凯哨村演唱仰阿莎(向同明摄)
三穗县寨头村仰阿莎对唱(向同明摄)
《仰阿莎》在贵州台江县施洞地区,可谓家喻户晓。会唱苗歌的人,都能唱出《仰阿莎》的一些段落。《仰阿莎》的故事,苗人们都耳熟能详——仰阿莎是水井里诞生的一位绝美的姑娘,她先嫁给太阳,后来为追求爱情与月亮私奔。经过各方理老的调解,人们认可了仰阿莎与月亮的结合,划定了月亮给太阳的赔偿额。双方订立盟约,由天狗来监督。由于执行中的问题,引发了日蚀月蚀......这就是《仰阿莎》故事的主干。
剑河巫包村仰阿莎出生的水井(邰伟生摄)
在一代代人的传唱中,大量加入了歌师、歌手自己的诠释和创造,民间传说有七种口传。这样,使得《仰阿莎》的语言极有特色,情节跌宕起伏。有的情节甚至出现了前后矛盾的情形。但苗人们并不挑剔这个,还是把最美妙的赞辞给予《仰阿莎》。大家坚韧而快乐地传唱下去,使得《仰阿莎》成为一种动人心魄的文化现象。
剑河巫包村民传唱仰阿莎场景(邰伟生摄)
1958年《山花》文学杂志刊发的《仰婀莎》一开篇就写道:
我们来唱仰婀莎,
我们来看仰婀莎。
头发像细丝,面庞像茶泡。
眉毛像竹叶,牙齿像白银。
裙褶像菌子,裙脚像瓦檐。
身上的花衣哟,像孔雀开屏。
“茶泡”“菌子”“瓦檐”这样的形容,完全来自苗族民间的日常生活,是文人文学中不可能出现的描述语言。在篇末描述请天狗"讲理"的一段中,对天狗有这样生动的描绘:
说话有山重,吹气大树倒
背一捆竹理片,骑一匹花老虎。
一来就杀猪,吃了再讲理。
一来就喝酒,喝了再讲理......
歌中传递了厚重繁复的苗族古代文化讯息,成为探寻苗族多元文化的一个窗口。
凯里市凯棠乡凯哨村演唱仰阿莎(向同明摄)
我与施洞镇岑孝村的大歌师张定祥谈起《仰阿莎》的传唱时,他兴奋得双目放光,说道:“我唱的《仰阿莎》有一百二十多段。光是念词不用调子唱,就要念5个多钟点;如果我用调子唱,要唱三天三夜哩!”我问他这三天三夜怎么过。他说:“一唱起来,人好像不会饿,有酒啊!只要有人来听歌,瞌睡也不来。天亮那阵实在困了,就眯个小瞌睡......”当他用那苍劲的嗓音唱起心中的古歌《仰阿莎》时,他那充满激情的专注,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光。
像张定祥这样的大歌师,他不仅会唱歌,而且对苗歌思考得很深,他对《仰阿莎》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他说:“外面人们都说仰阿莎是女神,但我说不是。仰阿莎是一条河,只有河水才能从古至今滋养我们苗家。”他的理解不论准确与否,都是他在一生一世传唱中所悟,是他认真思考后的独特见解。
剑河县巫包村开展仰阿莎比赛对唱场景(邰伟生摄)
《仰阿莎》是搜集整理改编并搬上舞台最多的苗族叙事诗。五六年前,《仰阿莎》和《仰阿瑟》两台同出自黔东南的大型舞剧同期推出并晋京演出,大有摆擂之势。文字版本,从1957年至2017年的六十年间,也陆续出了五种。
黔东南州仰阿莎歌手大赛(陈锡忠摄)
已故著名苗族作家伍略,生前曾是《仰阿莎》最执著的传播者。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就跋山涉水参与了《仰婀莎》的搜集整理。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他多次对我说过想把《仰阿莎》改编为电视文学本的意愿。我还开玩笑对他说,要是时光倒退几十年,尊夫人罗星芳就是扮演仰阿莎的首选......2002年,他与苗族青年作家韦文扬合著了电视文学剧本《仰阿瑟》。
黎平县纪德村仰阿莎歌手在三穗寨头比赛(陈锡忠摄)
著名苗族学者麻勇斌2016年应剑河县之邀,对《仰阿莎》故事做了“提升”,他一反平日的谦冲自牧说道:“我对自己带着强烈真情和美好期许的'提升'成果很是满意,甚至有点自鸣得意。我想努力推动这个故事走向银幕,成为代表当代苗族思想标高的一个文艺精品。”
对此,我期待已久。
撰文:余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