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nuó）字是在20世纪80年代才进入一般人的视野，那时候常常被误读为“滩”字。而民间的跳神，却是千百年来一直传承不衰。后来人们终于明白了，在许多地方，跳神就是专家们说的“傩文化”，是一种佩戴面具表演的祭祀戏剧，它源于古时的傩仪。汉代以后，逐渐发展成为具有浓厚娱人色彩的礼仪祀典，宋代前后开始衍变为酬神还愿的傩堂戏。德江傩堂戏是第一批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被专家称为“戏剧的活化石”。

      傩文化是由傩祭、傩舞、傩技、傩戏组成的。傩戏在以德江为代表的黔东北地区，称为傩堂戏。为何要演傩堂戏？古时，人们会有各种心愿需要祈神助一把力；在愿望实现之时，自然要感谢神灵，酬神还愿，即冲傩还愿。当然，民间艺人都是很实际的，神要娱乐，人也要跟着乐。所以，在酬神娱神的同时也要娱人，让观众共享傩戏之乐。

仡佬族傩面具

      傩戏是以坛为单位演出，一个坛就是一个小戏班。主持者称掌坛师，小戏班由他带领着六七个、十来个男子组成。傩戏有24台古老剧目，表演豪放而夸张、唱腔原始古朴、道白谐谑幽默，演一处，轰动一方，民众就像过节。

      傩技是神功绝技，比如开红山、上刀山、下火海、抓油锅、杀铧、定鸡等。“开红山”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技艺。它要由傩艺师将长约20厘米、宽约3厘米的锋利尖刀钉入头顶。有钉别人头的，也有在自己头上开刀的。都要放出人血滴在九宫八卦图上，以判凶驱邪。我看得心惊胆战，有时不得不把视线移开一会儿，过后回想，老是疑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难以自信，想不出师傅何以练得那番绝技。人类确实还有许多至今没能被科学所解析、涵盖的潜能，但却一直在民间传承着，有待研究。

傩堂

      傩堂是从事傩文化活动的场所，有的傩堂被绚丽多彩的纸花布置起来，古人想象中的天宫就是那模样。壁上挂有傩堂画，这是法事开始之前对神界的展示。一幅长达6米多的“傩桥图”，从大门口一直牵到坛前，上面绘制了数十位神祗，形象生动，笔法细腻，是民间艺术品。而在法事中，这幅图就是连接神凡两界的通道，是神仙下凡的“傩桥”。傩堂里搭了这座桥，便能接引众神，乘鸾驾鹤翩翩降临傩堂。

《雷部图》局部

      我看到一幅土家族的《地藏王功曹图》，着实惊异。功曹是神界信使，画面表现了功曹从天庭将御旨层层下达，一直传到海底龙王手里。民间画师的想象力海阔天空，把传递御旨的每一道程序描绘得极为生动、稚拙而古朴。画面上诸神上天入海，随心而为。人走进傩堂，仿佛就将世俗的诸多苦难屏蔽在外了。

《麻姑图》局部

      朋友给我介绍过他珍藏的两面清代土家族傩面具“尖角将军”和“唐氏太婆”。这是傩堂戏中最重要的两位神祗，面相一凶一善，反差极大。“尖角将军”头上长双角，暴眼圆睁，呲牙咧嘴，面呈红黑两色。“唐氏太婆”暗红的底色已经斑驳，额头上深刻着三道皱纹，慈眉善目，线条圆润，特别富态。傩戏开场时，“尖角将军”受神的嘱咐，去请“唐氏太婆”打开洞门放出众神，谓之“开洞”。二位神祗强烈对比的形象，戏剧效果极佳。

张月福在勾面化妆

      要成为一名傩堂法师，得苦练童子功。德江县国家级传承人、70岁的张月福从14岁起，就跟祖父、父亲学习傩戏。他拜了傩戏名师赵开扬为师，在那非常时期，赵师傅却不敢堂堂正正地收他为徒。直到改革开放后，张月福才得以正式拜师并长住师傅家，务农之余，学法事背经书，有时通霄达旦。1982年，师傅将傩戏的全套绝活教给了他。经多年艰难学艺，张月福成了能够独立掌坛演戏的师傅。

      德江县的另一名国家级传承人安永柏法师说：“学艺还要自己多学多练，要敢往自己头上钉刀子，开红山。”他又说：“我对傩技绝活‘开红山’、‘上刀梯’等格外注重，因为它是所有傩艺师的‘打门锤’。在法事中，这些绝活是与邪魔斗法的较量，没有过硬的绝活本领，也没人请你。”真要深究，科学的演绎尚未问世，这番话只有以代代相传的民间信仰来解释了。

      如今，农村的打工潮方兴未艾，德江傩堂戏的传承不容乐观。“目前360多个傩艺师中，年龄最大的80岁，20岁以上的年轻人只有10个左右，大部分都在50岁以上。”张月福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