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喻美人”是《诗经》的开创，烂漫动人，情彩飞扬。
大家烂熟于心的是《周南·桃夭》，诗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图为桃花 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桃花美人啊！古人注解曰：“‘灼灼’者，其华之红而丽也，言女以盛时而嫁。”其中的“华”字就是“花”。古人注解的意思是说，《周南·桃夭》这诗的首章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起兴，同时也是以红艳明媚的桃花为“比”，比喻、比拟新娘子青春年华，美貌无双。
而实则《诗经》里最早以艳丽桃花摹写新娘的诗歌有两篇，另一首是《召南·何彼秾矣》。这首诗也是一首贺婚诗，该诗第二章诗云：“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东汉郑玄笺注曰：“‘华如桃李’者，兴王姬与齐侯之子，颜色俱盛。”同样，这样的两句也是既“兴”又“比”，与《周南·桃夭》略有不同的是，这是把艳丽美好的桃花与李花组合起来颂赞高贵美丽的新娘。
但详细追究《周南·桃夭》诗意，赞美、祝贺之余，还有对新娘子的别样直白祝福。那所谓“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新娘子如何才能做到呢？从诗章前面的比兴语里正可一窥其意，这二章、三章的“有蕡其实”和“其叶蓁蓁”是说，桃子果实累累，桃树枝繁叶茂——弦外之音就是祝福新娘子既要像桃花一样美丽，又要像桃树那样生机勃勃，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啊！把早生贵子的祝愿都能说得如此含蓄雅致，《诗经》就是如此声情动人，耐人寻味。
讲到这里，可能有些朋友会说，啊，原来《周南·桃夭》还有这些意思，原来不仅仅是说美人美貌如桃花而已啊！的确，先民们的比兴思维往往是整体性的，质朴，直接，有着很强的功用性。
法国著名的人类学家格拉耐（Marcel Granet 1884—1940，又译作“葛兰言”）在其名著《中国古代的祭礼与歌谣》中便指出，“《诗经》的歌谣……这些歌谣有的时候咏的是茁壮成长的树木，并且，在赞赏树木的花、果实和枝叶的时候，必然把植物的生长和人类心情的觉醒相联系。”而《诗经》里与《周南·桃夭》一致，也是整体性比兴歌咏的“花喻美人”诗篇，还有《桧风·隰有苌楚》。《桧风·隰有苌楚》诗曰：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这“苌楚”就是猕猴桃啊！而“猗（ē）傩（nuó）”同“婀娜”，指茂盛而柔美的样子。诗歌的大致意思是说，低洼地上的猕猴桃长势喜人，蔓长藤绕，鲜嫩润泽，枝叶繁茂，美丽花开，果实累累！我心情喜悦，因为你也没有家室，我们相会在此……其实，对比《周南·桃夭》理解领会，《桧风·隰有苌楚》这首诗对苌楚的“枝”“华”“实”反复歌咏赞美，其用情用意当然在于歌唱那个甜甜蜜蜜的心上人。
《诗经》里的“花喻美人”，还有直接歌唱女子的美丽容颜如同木槿花的名篇《郑风·有女同车》。本专栏的文章《木槿花，秀色可餐爱缠绵》对此作过解析，《郑风·有女同车》有“颜如舜华”“颜如舜英”的诗句，诗写“情人眼里，你是最美啊，这位木槿花一样美丽的新娘，体态轻盈，礼服盛装，佩玉珍贵，娴雅大方，品德高尚。”
另一首直接写美人如花的是《陈风·东门之枌》，诗曰：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榖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榖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图为锦葵花 来源：人民日报
这诗里的“视尔如荍”最直白了。这“荍”就是锦葵，“我的眼里，你就是一朵美美的锦葵花啊！”诗歌的大致意思是说，东门种白榆，宛丘有柞树。子仲家的女儿，在树下婆娑起舞。美景良辰，同往南方平原。不再纺麻，子仲家的女儿翩翩舞蹈。良辰佳会，屡次前往，与子仲家的女儿已相熟相稔，情投意合。啊，我看你好像一朵美丽鲜艳的锦葵花，你送我香香的花椒一大把。
对于这首诗，宋代朱熹《诗集传》认为，“此男女聚会歌舞，而赋其事以相乐也。”“我视尔颜色之美，……贻我以一握之椒，而交情好也。”朱熹的体味，可谓入情入理。而《陈风·东门之枌》“视尔如荍”如此动情的爱的表白，也可以把“锦葵花”标识为《诗经》爱情花了。
图为芍药 来源：高平电视台
可以被标识为《诗经》爱情花的，还有《郑风·溱洧》中所歌咏的芍药花。本专栏的文章《芍药，古代第一爱情花》专门作过解读。《郑风·溱洧》写男女结伴春游，相互戏谑不休，临别相互赠送芍药，情深意长。“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东汉郑玄注解说：“其别，则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
《诗经》“花喻美人”的，还有美美的荷花，见于《陈风·泽陂》。《陈风·泽陂》诗云：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诗歌的大意是，池塘堤坝好风光，香兰繁茂，池中蒲草青青，荷花清香。我实在想念那个俊俏人儿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由泪流，郁闷烦恼。察究诗意，荷花比喻“有美一人”是毫无疑问的。按照这样的理解，这美美的荷花肯定也是《诗经》爱情花啊。
图为荷花 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桃、李、猕猴桃、木槿、锦葵、芍药、荷花，这样逐一探究，每首诗都如此动人，《诗经》“花喻美人”真可谓洋洋大观。而《诗经》时代的先民，情怀如此浪漫，穿越千年，给我们温润，给我们典雅，也仿佛在与我们分享着爱情的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