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阳黔灵公园大门侧，白象山崖壁上，有一处掩映在灌木丛中很不起眼的摩崖石刻，长2米，高0.6米，楷书阴刻“新生活第一纪念林”，说它不起眼，是因其位置偏僻，与黔灵山的“万古不磨”“黔灵胜境”“第一山”等摩崖相比，鲜为人知。因此在原来黔灵山的文物条目里，一直未见到这块摩崖。2011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依稀可辨摩崖落款有“民国”二字，才由云岩区文物部门列为新发现文物。

“新生活第一纪念林”摩崖石刻

“新生活”有“新”字，但并不是一个新词，这个词其实是指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发起的“新生活运动”。简单地说，是以儒家“礼义廉耻”为中心思想，以“生活艺术化、生活生产化、生活军事化”为行动指南，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改造国民生活形态以及行为模式”的一场“教育运动”。这场运动以蒋介石1934年2月在江西南昌作《新生活运动发凡》演讲为开端，这个时间和地点的用意非常明显，即在“军事围剿”中央苏区红军的同时，同步对革命根据地进行“文化围剿”。与此同时在国统区，“新生活运动”主要从改造民众的日常生活入手。举个例子，譬如走路，就规定“走路不要争先”，“走路要靠左边走”，“走路不吃东西”，“走路不要吸烟”，“走路不要大喊”，“走路时误碰别人要说对不起”等等，通过对民众生活细节的要求，转移老百姓对蒋政府的不满，以维护国民党的独裁统治。运动的最高组织构架为“新生活运动促进总会”，蒋介石自任总会长，贵州的何应钦、四川的张群等国民党要员为指导员。现在问题来了，这么一场“教育运动”的摩崖石刻，怎么会出现在黔灵山如此偏僻的一块崖壁上，并且和植树造林联系在一起。

摩崖石刻远景

蒋介石来过三次贵州，时间都是春季。第一次知道的人多些，是1935年3月底，蒋坐镇贵阳，亲自督战，“围剿”长征途中的红军。第二次是1943年3月15日到23日，汇集贵州各地史料，蒋介石几天的行程，视察了清镇、黔西和大方三县。行程中顺便参观了花溪公园（时称中正公园）和毗邻的清华中学，还抽时间到距花溪八里的把火寨游览了一番。据1943年第4期《新运导报》刊载，3月22日，蒋介石以“新生活运动促进总会”总会长的身份，在贵阳出席“贵州各界扩大总理纪念周”活动，并在会上作《要实行新生活运动》的讲话。

蒋介石在贵阳发表的《要实行新生活运动》讲话稿（局部）

所谓“总理纪念周”，即国民政府规定，每个星期一，学校、机关、厂矿等各单位纪念孙中山总理的活动仪式。1943年3月22日，正好是星期一。强调这个时间节点的原因，是因为地方史料对蒋介石第二次来贵州的时间，记录较为紊乱。蒋会长在讲话中，首先回忆1935年第一次到贵州所见情景，治安不好，教育落后，鸦片泛滥。接着又说此次到贵州看到之景象，赞扬省主席吴鼎昌带领各界同仁，把贵州治理得“有秩序，有条理”，表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气象”，“同过去相比，有天壤之别。”这篇讲话全文两千字左右，尽管标题是“新生活”，但除去前面和省主席的客套，关于植树造林的内容，却占四分之一篇幅。他谈到，贵州要开发和利用山地，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植树造林。并提出“不怕有山，只怕无林”的口号，如果山地不培植森林，那土地就等于荒芜。谈到森林的好处，其认为不仅可以含蓄水源，调节气候，变化土壤，增加生产，而且苍翠蓬勃的林木，本身就是城市一道美丽的风景。民众身处其间，可以增长智慧，陶冶性格，强健体格，提高文化。最后，蒋会长号召贵州全体同胞，“人人要以造林护林为第一要务”。

蒋介石在贵阳发表的《要实行新生活运动》这篇讲话，似乎印证了黔灵山“新生活第一纪念林”摩崖的由来，但事情好像并非如此简单。根据《贵阳市志》林业部分的记载，1943年之后，直到贵阳解放，都没有在黔灵山植树的记录，那纪念林的摩崖怎么会刻在这里呢？贵阳大规模种植纪念林，始于首任市长何辑五。蒋介石到贵州的前一年，即1942年，何辑五就组织发动机关单位职员和学校师生植树造林，因为是抗战时期，便以抗战建国之名，分别在团坡、蓑草坡和驿马坡营建了第一、第二、第三“抗战建国纪念林”。1943年3月，蒋介石视察贵州后，当局又专门在南岳山营造“蒋委员长莅黔纪念林”。根据记载，这次植树成活率极低，共有642人参加，种植桦树4万株，仅成活1400株。同年市政府在贵阳郊区纱帽山（今属乌当）营造的“吴鼎昌主席主黔五载纪念林”，同样植树4万株，共有488人参加种植，却成活15500株。相比省主席纪念林39%的成活率，蒋委员长纪念林3%的成活率，当局是无论如何无法交差的。

1943年前后贵阳市种植纪念林示意图

黔灵山历史上便有“攒木千章，围绕如幄”的记载，森林密布，植被茂盛。1935-1938年期间，贵阳还未建市之前，贵州省农业改进所为打造这一黔中名胜，又在黔灵山一些荒坡上，集中植树造林数万株，根据记载，成活率非常高。原贵州省作协名誉主席田兵有诗云：“古树参天秀，群花四时开，清泉响夜静，白鸟穿霞来”。南岳山植树造林失败，但黔灵山有现成的。因此，笔者有理由怀疑黔灵山“新生活第一纪念林”是南岳山“蒋委员长莅黔纪念林”的移花接木。同时，这也能够解释志书中独独不见“新生活第一纪念林”的原因。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黔灵山“新生活第一纪念林”摩崖虽然2015年才被列为文保单位，但这是全国首次发现关于“新生活”内容的摩崖石刻，因此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