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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旮角角贵州史丨一个终生研究鲁迅的贵州人

动静原创撰文: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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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原创

鲁迅研究是20世纪中国学术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进入21世纪后,学术界对鲁迅及其作品的解读和研究,一直相当丰富和活跃,有关著作称得上车载斗量。

在众多研究者中,有个“名声不甚煊赫、著作也不算多,而当尘埃落定、回眸反顾学术史时,就会对他的实际贡献惊叹不已的学者”。

这位学者就是我们贵州郎岱(今六枝)的林辰先生。

贵州籍著名语文教育家蒋仲仁先生说:“林辰一生,两个字:鲁迅。”

中国鲁迅研究学会理事张恩和说:“他是真正意义上读鲁迅,学习鲁迅,把研究鲁迅当作自己生命的重要部分(甚至是全部)。”

人民文学出版社70周年的纪念文章《那些伟大的前辈之林辰》中说,林辰先生是研究鲁迅的前辈专家,他的《鲁迅事迹考》堪称鲁迅史料学开山奠基之作;《鲁迅述林》也是研究鲁迅的必读书。

扬州大学顾农先生说:“在鲁迅研究领域,林辰先生是贡献最大的专家之一,大约也是终身全力从事的唯一专家。他的高风亮节有口皆碑,令人马上联想到他的研究对象。”

林辰先生

林辰 (1912—2003)原名王继宣,又名王辉农,改名王诗农,笔名林辰。这个笔名是由“农”的原异体字“辳”字,上下拆分而成。据林辰自述,祖上从福建上杭迁黔,到他已是第八代了。少年时读过私塾及郎岱县立高等小学;1925年,就读贵阳私立达德中学;1926年转入省立师范学校。这时他接触到了《莽原》《语丝》和鲁迅的作品。1929年毕业后,徒步走到重庆,又乘船到上海。1931年考入复旦大学,因未能筹措到学费不得其门而入。1932年因阅读进步刊物被捕,关押在苏州陆军军人监狱。1934年因病保释出狱。1936年起,先后辗转贵州织金、黔西、普定、贵阳和四川巴县、石柱、江津、重庆等地任中学教师,及川东师范国文教师,重庆乡村建设学院讲师,社会大学教授。在任教同时,潜心研究考证鲁迅生平史料,1946年,他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十几年前,在中学时代,我便是鲁迅先生译著的爱读者。最近十年,我更是在鲁迅先生的精神的影响下挣扎奋斗。”

林辰先生还从事针砭时弊的杂文写作,发表在《新华日报》等报刊上。后来编成《秋肃集》。在这些短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直言不讳、嫉恶如仇的知识分子的身影。他的《跋涉集》中有好几篇谈贵州的文章,可以从中看出林辰先生对家乡的真挚情感。其中《明代贵州社会在文学上的反映》对孙应鳌于隆庆、万历年两度返黔的具体年月作了考证;对吴中蕃的《废书》《早春田园》诗的写作年代也作了考证。

林辰先生手稿

1949年后,林辰先生历任重庆大学教授,西南师院中文系教授、系主任,重庆文协筹委会副主任。当时,孙伏园先生任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版本图书馆馆长,曾商调林辰先生到总署编审局。因重庆方面不放,未能成行。1951年,由冯雪峰专门致函西南军政委员会文教部长楚图南,得以调入上海鲁迅著作编刊社。后冯雪峰受命组建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首任社长兼总编辑,鲁迅著作编刊社迁移到北京,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成为鲁迅著作编辑室。林辰先生历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现代文学、古典文学编辑室主任,鲁迅博物馆研究室顾问等职。参与《鲁迅全集》十卷本和十六卷本的编辑出版工作,是其中不可替代的核心人物。

20世纪40年代起,年仅30岁的林辰开始研究鲁迅。他从鲁迅生平史实考证入手,于1942至1945年间撰写《鲁迅事迹考》,“差不多全是在流离困苦的生活中写成”,得到许寿裳、孙伏园、郭沫若、台静农等的极力赞许。

林辰与郭沫若交往亦深,或书信来往,或晤面交谈。当时,郭沫若在《写在菜油灯下》一文中说:“我感觉着鲁迅有点像‘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但鲁迅的革命精神,他对于民族的荣誉贡献和今后的影响,似乎是过之而无不及。”林辰不同意郭沫若的论点,他认为,韩愈是卫道者,他既没有“革命精神”,对于民族也没有“荣誉贡献”,韩愈“根本就不能和鲁迅相比”。郭沫若不以为仵,回信说:“在余之意,似宜视鲁迅为让大众共巢共饮之深林与大河,不必圣之神之,令其不可侵犯也。”

台静农先生在给林辰的信中说:“尊著鲁迅先生传精审至足钦佩,不久尚有友人谈及也。”这里所云鲁迅先生传是指林辰写鲁迅的另一篇文章。

林辰先生学识渊深,博闻强记,治学谨严,尤长于考证,常能发掘被隐藏的事实。他说:“因为在研究上,一篇峨冠博带的大文章,有时会不及几行书信,半页日记的重要;慷慨悲歌,也许反不如灯前 絮语,更足以显示一个人的真面目,真精神。”

他的《鲁迅事迹考》由《鲁迅曾入光复会之考证》《鲁迅与章太炎及其同门诸子》《鲁迅归国的年代问题》《鲁迅赴陕始末》《鲁迅北京避难考》、《鲁迅与文艺会社》《鲁迅与狂飚社》《论〈红星佚史〉非鲁迅所译》、《鲁迅的婚姻生活》《鲁迅演讲系年》等十篇文章组成,所涉及的史实都经过严谨的辨识和考证。比如鲁迅先生是否加入光复会一事,许寿裳认为加入,周作人否认加入,林辰先生作了大量材料的引徵和排比,确认鲁迅先生为光复会会员。孙伏园先生说:“在《鲁迅曾入光复会之考证》一文里,因有‘曾入’与‘不曾入’两派的意见,作者仍以辨别材料,排列材料这两种方法的骨干,再用他那敏锐的思考,勇敢的推断,把这个问题妥妥地解决了。”

又比如鲁迅在《野草》英译本序里曾说:“段祺瑞政府枪击徒手民众后,作《淡淡的血痕中》,其时我已避居别处。”据林辰先生的考据,鲁迅先生离寓的时间是在四月中旬。鲁迅先生序中说四月八日作《淡淡的血痕中》时“已避居别处”,“那应该是因为在作序时,年代相隔太久,追忆中遂难免有几天的出入了。”

关于鲁迅先生从日本归国的时间,鲁迅先生自己只说了岁数,没有指明具体的年月。李长之、章汉夫、宋文翰等人,甚至周作人都说是1910年。林辰先生通过相关资料勾稽排比,确定鲁迅先生归国的时间为1909年。

孙郁先生说:“第一次读他那本《鲁迅事迹考》时,惊得我目光发呆,才了解了什么是考据的文章。”

1948年春,林辰携两子来到上海,一时找不到工作,生活十分困苦,便将《鲁迅事迹考》的原稿,试着寄给叶圣陶先生主持的开明书店,不料很快便接到了叶老的亲笔回信,以每千字十八万元润笔购稿。于是《鲁迅事迹考》由开明书店出版。孙伏园先生欣然为《鲁迅事迹考》写序言。他在序中说:“林辰先生这十篇论文,都代表了极细密谨严的方法。”他认为这些方法,可以供传记作者“极可宝贵的”参考,“无论这传记作者是林辰先生自己也好,或是另一位也好,有了这样细密谨严的方法,决不会再写出没有价值的传记的了。我私心希望这位未来的传记作者就是林辰先生。”

开明版《鲁迅事迹考》

上世纪40年代,学者们撰写鲁迅传的积极性较高。在众多的鲁迅传记中,曹聚仁先生撰写的《鲁迅评传》被认为是最具个性的。不过,作者本人却说:“我自己反省,我并不是一个适当的写鲁迅传记的人,除了史人的态度,论事比较客观一点。我相信一个最适当的写传的人,倒是林辰。” 

其实林辰先生从1940年就开始撰写《鲁迅传》了。《鲁迅事迹考》为他撰写《鲁迅传》奠定了许多史实基础。尽管生活颠沛流离,资料匮乏,甚至要步行几十里到附近城市去借阅《鲁迅全集》。当时鲁迅的日记、书信也还没有发表。林辰先生只好用最费力的办法,从鲁迅著作中稽考史料,在各种资料和文献中搜集钩沉,逐一考证,而且考证结果经过后来的印证都是准确的。林辰先生说:“关于他(指鲁迅先生)的许多事迹,主要都是从他的遗著里得来,例如他离开北京的日子,许寿裳《年谱》也仅仅说:‘八月底离北京向厦门,任厦门大学文科教授’。拙稿则详细考出月日。其他日常生活详情也是从先生许多集子里钩稽而得。”

林辰同时向许寿裳、孙伏园等鲁迅生前友好请益。林辰先生说:“当我写这些文字时,曾得许寿裳、孙伏园二先生的帮助不少。许先生以高龄硕德,而对于一个后进的请益,往往不吝用长达二三千字的覆书,赐以周详的指教;孙先生在函札和口头上也给予很多宝贵的意见和资料:这都是我所感念不忘的……”

林先生受朴学传统影响,他的《鲁迅传》不同于文学性传记。他按照实录的方式,严格考稽史实,文章简约,主要记述能反映鲁迅先生文学价值和历史地位的事件,不过多涉及私生活。 而且极少加入自己的议论和评价,采取绝对客观的写作态度。林辰先生秉承考据学的理念,有一分根据,说一分话。他无法断定的事实,就实事求是地提出来。如鲁迅先生在南京路矿学堂时写的几首旧体诗,均记载在周作人日记中,当时周作人日记尚未公开发表,林辰先生坦承:“无从见到原作。”又如,关于鲁迅校《嵇康集》事,林先生直接说自己并没有见过鲁迅所依据的刻本和抄本,承认是一种"冒险"。

孙郁先生说:“其扎实的史家之笔,让我们读出老一代人的学识与见识。”所以,曹聚仁先生在《史料述评》一文中,在评论了当时的若干有关鲁迅的传记后,接着说:“其间也有了不得的传记作家,便是写《鲁迅事迹考》的林辰,就他所下的考据功夫来说,是一个会写出有价值的鲁迅传的人。”

林辰先生到1948年末写好了八章,从鲁迅出生至离开广州赴上海为止。在成都出版的《民讯》月刊也仅仅发表过两章半。鲁迅在上海的一段重要生活在这本传记中没有得到体现,在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时,留下的半部《鲁迅传》让读者在景仰的同时而又深为抱憾。

其原因是否有意识形态或运动起伏的因素,不得而知。从五十年代初,林辰先生调到上海鲁迅著作编刊社之后,就全身心致力于鲁迅著作的校勘、注释及出版工作,无暇旁骛。也就是说,林辰先生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了鲁迅著作的编校工作了,就是退休了也没有中止鲁迅研究事业。暮年林辰先生身体又多病,视力几乎失明,仍然借助放大镜坚持完成了150万字的四卷本《鲁迅辑录古籍丛编》的编校。中国鲁迅研究学会副秘书长张梦阳说:“他的《鲁迅事迹考》采用了察疑、实证、正误、辨伪、发微的细密严谨学术方法,是鲁迅史实学史上的开山之作。在建国17年中又对鲁迅的古籍整理工作作出深入的研究,尤其对《古小说钩沉》,积十年之功,写出了四篇功底深厚的论文,成为中国鲁迅学史上的传世之作。”

晚年林辰先生

林辰先生“数十年来,访书南北”,着意搜求鲁迅的著作以及鲁迅为他人作序、校订的书。所得有最早版本的《呐喊》,线装本《中国小说史大略》,1909年在日本东京出版的《域外小说集》等以及高长虹《心的探险》、采石《忘川之水》等。他在所著《鲁迅述林》中说:“我希望有人能对鲁迅的著作,一篇一册,就其所知,踏实地做一番疏证的工作。”终其一生,林辰先生就是这样踏踏实实地在“做一番疏证的工作”。

林辰先生八十大寿时,总角之交蒋仲仁先生写了一首贺诗:“南明河畔少年游,重聚京华渐白头。急风狂雨悲往日,铁窗冷雨忆苏州;百年大业志常在,一统小楼何所求。漫步夕阳伤尽暮,红霞深处梦悠悠。”

2003年5月1日,林辰先生在非典肆虐的特殊氛围中,异常寂寞地逝去。

2004年,林辰先生晚年私淑弟子之一的王世家先生编辑出版了林辰先生的《鲁迅传》(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王世家先生说:“整个传记是非常平实而准确的,它完全不受当时意识形态的干扰,不跟随政治上对鲁迅的评价,而是以事实为依据。”王世家还强调说:“先生如果在世,这本书绝对是出版不成的,但是我们现在把它出版了,因为这本书不仅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更是体现了先生严谨治学的精神。”

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林辰《鲁迅传》

王世家先生又将林辰的遗著整理编成《林辰文集》四卷,2010年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徐鹏绪先生说:“当代朴学大师林辰先生在寂寞中逝去,他(指王世家)以数年时光为先生整理书稿,出版文集,其义举令业内同仁敬佩感动。”

被誉为“当代朴学大师”的林辰先生,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呢?我们只能从回忆文章中窥其一斑。

有一次,林辰先生收到稿费200元,他即回信说:“拙文不过三千多字,不应有如许报酬。现寄还100元,请收下。”

孙郁先生说:“林辰先生是过去那个岁月里纯真、无伪的人。”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纪念文章中说:林辰先生“一辈子从事鲁迅著作编辑注释工作,青灯冷椅书稿相伴而兴致勃勃,不求闻达。”

陈潄瑜先生说:“林老的生活是清苦的。一间14平方米的小屋是他栖身的卧室、书斋兼客厅。室内除一张硬板小木床,两张旧藤椅,一张小书桌外,就是杂乱堆放着的书刊;只有一台极普通的电视机散发出些微的现代气息。”

孙玉石先生说:“ 我感觉林先生身上有最后一代士大夫的影子。他一直处于历史的漩涡当中,却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的人格,走自己的学术道路。他对鲁迅的研究,对鲁迅文集的整理、编撰的功夫无人能及。在做学问上,他总把现代意识和考据学非常好地结合在一起。当然,林先生平时也很和蔼,亲切,爱憎分明,这些都让我觉得是士大夫的特点。 ”

人民文学出版社王培元写道:一九八二年在北师大读研究生的时候,“在鲁迅研究界有口皆碑、道德文章为人称道的林辰先生,来师大主楼西南侧的平房教室讲学。”“开讲后,才发现,带着浓重的贵州口音的林先生,不但没带讲稿,甚至手里没拿一张卡片、一个纸条。他,人显得质朴、谦逊,课讲得从容、自信。无论是涉及人或事,乃至讲说的每一篇文章,林先生全是凭借记忆,准确无误地向我们讲述、诵读的。越听,越是感慨不已。望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林先生,心里叹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博闻强记啊’!听讲者好几次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王培元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后,曾经听到“参加过1981年版《鲁迅全集》编辑工作的老编辑,回首当年往事时曾谈到:每次开会逐条讨论注释文字时,只有得到认真严谨、字斟句酌的林先生的首肯,主持人才宣布进入下一条。如果谁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往往去向博学多识的林先生请教,而且马上就会迎刃而解。大家常常慨叹:林老真是个书库! ”

这样一位大师确确实实是值得我们肃然起敬和引以为骄傲的。

图片翻拍自网络

编辑

刘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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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宇

编审

莫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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