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ogon
打开

【贵州历史文化随笔征文大赛作品选登】玉屏的樟树与箫笛

动静原创撰文:杨献平
1659593580

去贵州玉屏之前,想到一个人和一座山。山大抵是人都知道的梵净山,弥勒佛之道场,早就名闻遐迩。而那个人,不仅是久远的了,也是于今无名的。他叫张广泗,为雍正和乾隆初期之名将。当年,他在思州与当时贵州提督鄂尔泰等推行改土归流,所采取的措施,以及在实施过程中的艰苦卓绝,《清史稿》中有“神焦鬼烂”一词予以形容。到达之后,我无意中从当地朋友口中听到清水江、都柳江、沅江等名称,而这些,正是张广泗当年于此作战的主要的江河流域。玉屏这个名字,还与鄂尔泰有关。正是他任贵州提督的时候,玉屏正式设立行政县的。

甫入其中,是在晚上,高铁上的空调甚是清凉,下车便被热浪烘烤。我想此地靠近湖南,当也是炎热的。但见沿途隧洞甚多,也有林立高山,便潜意识觉得,这里的海拔应当很高。却不料,也才只有400米左右,与重庆和成都相差无几,甚至更低了一些。

山川地理给人以愉悦,当然也会造成种种错觉。就像在深夜的玉屏县城,我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熟稔与安适,但确确地没有来过。这种感觉,让我想起在西双版纳、重庆的綦江和黔江等地山河大地,都与人息息相通。街道上充斥着各种撩拨年轻人的烧烤,亮如白昼的灯饰之间,行人穿行。但在这些普遍的情境之外,我总是觉得,这玉屏,当也是一个异地风情十足的美好地方。这里的侗族并不是很多,且文化传统似乎也源于或者倾向于儒家,和大多数的汉族人没有根本性的区别。当然,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民族和民族之间,总是兼容共通,相互影响,并不断地相互促进、成就与塑造。文化的力量之伟大和强大,就体现在它可以深入人心,并且影响到人的心灵和精神。

我在深夜的房间,深陷于城市少有的安静当中,神思有些恍惚。远处的青山和原野在星空下呈现出少有的安妥与安详,近处的灯火闪烁着各个人家的此时此刻、喜怒哀乐。洗澡躺下,只觉得身体有些轻盈,俨然和在成都时候截然不同。也或许,在当代的时空中,县一级的城市才真正是接近自然的,包括附近的村镇、屋舍、稻田、山间的草木,以及秘而不宣的清澈溪流。

次日,玉屏的朝霞看起来热烈,红彤彤的颜色,将这一座小城照亮,又涂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车子出城,进入乡村。我看到公路标牌上显示,此地距离梵净山100公里,但心里仍旧充满向往之情。大致是去年,我去了贵州江口,并且已经接近梵净山了,但还是没有去。我想的是,对于这样的一座名山,佛陀之山和信仰之山,一个人去有一些遗憾,即一个人需要的不只是个人向善,而需要更多的同道与同往者,这才是有意思的。对于宗教,我不排斥,也不深信。但总觉得,在这个年代,我们缺少的东西很多,但敬畏感的丧失,是最致命的,也是最不应当的。

触目的乡野之间,满是绿色。植被葱郁的地方,总是人杰地灵,也总是可以使得更多的生民得以生存繁衍。在稻田边,我看到的是我从来不熟悉的庄稼。稻子之于南方,犹如麦子之于北方。它们喂养的,都是一方人们。人们也正是依靠这些食物,使得自己的身体能够获得足够的营养,也建立和形成了特点鲜明的文化习性。当然,南方和北方都是嗜肉的,肉食成为了人类自古以来的传统或者说天性。此外,我惊异的是,这里的喀斯特地貌,让人觉得很舒服,是那种人在自然之间的融洽和自在。这里的山,不像我故乡太行山那样奇崛峭拔,反倒是圆润、坦缓与温和的,极少给人犬牙差互的凶恶印象。

稻子青青,上面有蜻蜓下落,又倏然飞走。还有蝴蝶,翩翩地。大致,这青青的叶子郁郁苍苍,根根拥立,下面是静止的水。这水中的植物,令我无知地想起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站在田埂上,远处是更大的村子,一色的现代建筑,与周边围拢而来的苍翠群山有些不太协调。可世界发展到今天,追求更好的居所,舒适的日常生活,应当是人的基本权利,无可厚非。这也说明,这玉屏之地的农村,也是与时代同步的。追求更好的现实生活,是人之所需,也是人间正道。

连续的行走之间,也蓦然看到,玉屏的乡野里,有着诸多的河流,有些干脆就是泉水,还很大。㵲阳河畔,在一个名叫龙泉的地方,泉水会随着人的喊声逐渐喷涌,或缓或急。水塘里的水藻诸多,随着涟漪而轻轻摇曳,像极了柔滑的丝绸,也像极了人心人性当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水塘旁边还有一棵老樟树,头部干枯,顶上有一座雀巢。枯树、雀巢,这是诗歌的意境,倒映在水中,图画极美。向上则是堆满流云的天空。人在大地上生活,其实和鸟儿一样。但鸟儿总是会比人看得远一些,也更拙朴和简约。

相比河流,树的生命力也是强大的。在玉屏,有超过六百年的樟树,而且不止一棵两棵,而是成片成行的。我去到那些树面前,几个人都环抱不住的大树,树干上刻满了时间,也记录了这一带生民的前生今世。据说,这些樟树,是当年江西人来此经商时候栽种下的。由此可见,玉屏乃至铜仁和整个贵州,从来就不是偏远之地,它与中原乃至周边省份的联系,始终是紧密无间的,且能够很好地接受和承袭来自中原的中华文明。在很早的年代,人们总是会采取以货易货的方式,进行商业活动。而玉屏此地,处在湘楚与广川、重庆等地之要冲,其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当然不容小觑。而在和平年代,人们便由此出入。每个人的身上,都携带了文化和文明,一旦在某个地方扎下根来,必定会刻下深刻的印记。

玉屏县朱家场古樟树

那些樟树便是明证。这也说明,人确乎是气候的产物,植物也会选择地理。玉屏与周边地区的一衣带水和同气连枝,使得它始终保持了一种融于时代和参与时代的积极姿态。就像我在侗族文化广场看到的奇幻的侗族风情的建筑那样,每一个民族都在文化文明上秉持了祖先的意志和习惯,并将之在时间中传下去。那些飞檐尖角,层叠而起,整体上呈白色的楼宇,令我觉得了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奇巧和浑然天成,也体验到了侗族人民在玉屏源远流长,而又时刻能够焕发新的光彩的现实生活及其创造性的经验和成果。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也是人之为人,在大地和时空中最好的生存与精神体现。站在高大的楼宇之下,有一种特别奇幻的感觉。也想到,这个民族,虽然人少,但其在建筑上的独立一格也是令人叹服的。

我觉得玉屏的豆腐很好吃,还有一种水煮的瓜菜。我是不爱吃肉的人,格外喜欢蔬菜。另外一种,就是铁板上烤得很焦的豆腐,有些臭味,但吃起来外焦里嫩,糯糯的感觉让我受用。夜晚的㵲阳河边,聚满了三三两两的人们,有的在烧烤,有些在散步。灯影之下,水波粼粼,流光溢彩,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仙境感觉。只是我不怎么喜欢喝酒,喝到微醺时候,再看这一座小城,居然很亲切。心里也想,其实,在小城的生活肯定也是极其安逸的。不多的人和物,简单的人际关系等等,大抵也是一个安妥自己的好地方。

在玉屏,最令我觉得惊异的,大致是箫笛了。这种竹制的乐器,大致发源于明朝的某个时期,由此可以看出,明朝之遣军入云贵川之地,军事功效之外,也创造了诸多的灿烂文化。箫笛便是其中之一。据说,这一乐器,曾在上个世纪初获得巴拿马金奖。这个荣誉大抵是了不起的。到郑家参观,我钦佩于主人对箫笛的热爱与执着,在当代去做箫笛这种极其小众的艺术制品,我想是高士之为。像我这样的俗人,即便热爱,也断然是难以坚持的。主人当众吹奏,箫笛之声,悠扬呜咽,声声长诉,音音深切。静听之下,隐约可以听到来自灵魂的婉约与铿锵,悲情和欢乐。

无论在何时,人们都会寻找契合自己内心的声音和器物,也会从自然之间,撷取于我有用,甚至可以代替自己的东西,来加以雕琢和制作,进而借它们而出声表情,抒发人生在世的种种情感。我以为这是伟大的,也是艺术之所以能够使得人更趋纯净,且能够建构一种看起来虚妄但却威力强大的精神宫殿,甚至支撑性的信仰体系。这一点,在玉屏箫笛,这一支看起来普通的竹制乐器身上,体现得已经够深刻和隆重了。

我是一个特别容易热爱的人,每到一地,总是渴望能够留下来,尽管,大多数时候是不可能的一个想法。人在世上,一旦到了一定的年纪,再加上自身的一些境遇,就是不自由的了。而且,每一个人,也不能真的只为自己而活。就像玉屏,乃至更广袤的大地上所有的片隅之地,也都与其他地方不可分割,且有着血浓于水的联系。短短几天的玉屏之行,我觉到的是一个人身在他地的那种新鲜与熟稔,尤其是这片土地上所有能够撼动人心的人文存在与自然呈现。在纠结之中,我也像此前和此后诸多去到玉屏的人们一样,不得不抱着他日再来细细漫游的冲动与渴望,暂时离开这一片令我行有所获、心有所思的人间大地。

作者介绍:

杨献平,中国作协会员,知名散文作家,《星星》诗刊副社长。

河北沙河人,先后在巴丹吉林沙漠和成都从军。出版散文集《沙漠里的细水微光》《生死故乡》《南太行纪事》《中年纪》《黄沙与绿洲之间》《西南记:北纬三十度的河山地理》等。曾获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等荣誉。现居成都。

点击图片查询“贵州历史文化随笔”大赛相关信息

编辑

王青

责编

飞宇

编审

莫梅

联系我们
贵州网络新闻联播
说点什么...
评论
点赞
分享

相关推荐

精选评论
最新评论
点击查看更多
已隐藏部分评论
还没评论,等你发言了哟~
0/200
取消
1 明日空中黔课课表已更新明日空中黔课课表已更新
2 明日空中黔课课表已更新明日空中黔课课表已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