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
冬去春来，燕子翩然而至。“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燕子是如此受人喜爱，就是这轻灵活泼的燕子带来了春天吗？
图源：新华社客户端
燕子是候鸟，古人认为燕子春分来，秋分去；“社去社来人不看”，诗歌里还说燕子春社时飞来，秋社时飞去。
对于燕子，大家熟知的诗句也还有很多，比如白居易《钱塘湖春行》诗里有“谁家新燕啄春泥”，又如，刘禹锡《乌衣巷》诗里有著名的两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些诗歌里，燕子可可爱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追根问底，从源头上考索，燕子其实是远古第一爱情鸟。
甲骨文里就有“燕”字，是个很形象的象形字，标志性的写法（刻法）是尾巴分叉。当然，甲骨文里倒未必会记载有燕子与情爱直接相关的内容，但甲骨文里多次出现“燕”字，则明确表明了“燕”与祭祀的紧密关系。而这祭祀的具体内容，后世文献里有如下的这样透露。
甲骨文中的“燕”字 图源网络
《礼记·月令》载曰：“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天子亲往，后妃帅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郑玄注解云：“高辛氏之世，玄鸟遗卵，娀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变‘媒’言‘禖’者，神之也。”
我们今天来看，东汉郑玄的注解反倒更难理解了。
一般认为，“玄鸟”就是燕子。而《礼记·月令》的这段记载主要的意思是说，仲春二月里，燕子到来之日，要举行盛大的祭祀典礼，以“太牢”（牛、羊、猪三牲全备）之最高规格奉祀“高禖”神。天子本人和后、妃、嫔、御都会亲自参加。仪式上，还要向“天子所御”的已经怀孕的女子行礼，授之以弓箭等物品，祈愿那些“天子所御”的已经怀孕的女子生下男孩。
而奉祀“高禖”神这一记载，还见于《吕氏春秋》。《吕氏春秋·礼仪志上》有云：“仲春之月，立高禖祠于城南，祀以特牲。”《吕氏春秋·仲春纪》有曰：“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而仔细品味这一郑重“祀于高禖”的典礼，妥妥的生殖崇拜啊！拿我们后世的民间信仰理解来比附，这“高禖”神正类似“送子娘娘”，而作为时节标志的则是“玄鸟至”，于是，这玄鸟燕子其实就是“高禖”神的使者了，或者也就承担着“送子”的神圣职责。
郑玄注解《礼记·月令》的话里，“玄鸟遗卵，娀简吞之而生契”云云，是讲了个“玄鸟生商”的神异故事。“玄鸟生商”的说法，其实直接来自《诗经》。《诗经·商颂·玄鸟》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对此，《史记·殷本纪》载曰：“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这里的“简狄”，即郑玄注解所说的“娀简”，她作为殷商的始祖母，居然是因为吞了燕子的蛋卵而生下了“契”！
结合“玄鸟生商”与《礼记·月令》所载，似乎可以推测出来，原先玄鸟燕子就是生殖崇拜的对象，玄鸟燕子就可以使女子受孕，生下殷商的始祖。而后来人们的信仰渐趋形象化为“高禖”神，以之作为生殖崇拜的主神，玄鸟燕子则降级为“高禖”神的使者或侍从了，但玄鸟燕子仍与“送子”有直接关系。
而这样的“玄鸟猜想”，已经在出土文物上得到了证明！
沂南北寨汉墓石画像 中间为高禖神，左右为伏羲与女娲，两个上角各有一只”玄鸟“，或即燕子 图源网络
山东沂南北寨汉画像石墓墓门上有一幅画像，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分别手持规、矩，居然是被画面中间的“一人”用两臂紧紧揽抱在一起的，仿佛是在费力撮合他们——这画面中间的“一人”当然就应该是“高禖”神。更为神奇的是，画像的左右两个上角，分别有一只“玄鸟”，而这两只“玄鸟”应该就是燕子。
《诗经·邶风·燕燕》里有：“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于飞，下上其音……”这首诗前三章均以“燕燕于飞”起兴，深情无比，且直接与女子出嫁相关。而直接明确以燕子作为爱情鸟的诗篇来自《古诗十九首》，《古诗十九首·东城高且长》有曰：“驰情整巾带，沉吟聊踯躅。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后来，“双飞燕”成为柔情蜜意的专有说法。晋代陶渊明有：“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南北朝宋齐才女鲍令晖有：“谁为道辛苦？寄情双飞燕。”南北朝梁简文帝萧纲有：“日移孤影动，羞睹燕双飞。”唐代李白有：“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权德舆有：“社日双飞燕，春分百啭莺。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当然，其中最动人的还是这样两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两句诗原出自唐末翁宏《春残》诗：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
但这一名句经北宋晏几道引用，如此形神奕奕地融汇进他的词作里，也是让人叹服。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词曰：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们探究梳理到这里，燕子是爱情鸟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么，我们再列举一首最明显的唐诗，张祜《洞房燕》诗云：
清晓洞房开，佳人喜燕来。
乍疑钗上动，轻似掌中回。
暗语临窗户，深窥傍镜台。
妆成正含思，莫拂画梁埃。
这首诗，简直让人分不清这是在写燕子还是在写“佳人”，反正就是情深深爱满满啊。
宋代史达祖还创制了“双双燕”词牌，更是把吟咏燕子，歌颂情爱推向了极致。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词曰：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是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词作的大致意思是说，春社刚过去，燕子已在帘幕中穿飞，屋梁上落满去年的灰尘，冷冷清清。分开羽翼想停下来，试着钻进旧巢双栖并宿。又张望雕梁藻井，又呢喃软语，商量个不停。飘然掠过花梢，如剪的翠尾划开了红色的花影。芳香弥漫小径，春雨将芹泥浸润。比翼双飞分燕子喜欢贴地争飞，夸耀着俊俏轻盈。天色已晚，燕子双双飞回红楼，看够了昏暝中的柳枝花影。双双燕只顾安稳栖息，却忘了捎回天涯游子的书信。忧愁烦闷，佳人憔悴，天天独自倚靠画栏，登楼远望……这首词如此“清新俊逸”，真可谓，“词旨倩丽，句句慰贴，匠心独造，不愧清新之目！”
从写法上其实是很好理解的，越是写燕子双栖双宿、比翼双飞、恩恩爱爱、缠缠绵绵，越是反衬出闺阁佳人的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寂寂寥寥、愁损憔悴！拿我们现代人的土味情话说，这真是“没有你的春天，所有的花朵都失去了颜色”啊。
当然，燕子是远古第一爱情鸟，但并不是所有的诗歌里燕子都代表着爱情。现在，春分已过，清明将至，燕子飞回来了，春光美好，一切都充满了生机活力，人们无不喜爱这轻灵活泼的燕子！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