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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不可说丨枫树文化寻踪,远不止“霜叶红于二月花”

动静原创撰文:孙秀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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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司马棫《江干小雪》诗曰:“枫落吴江小雪天,三三两两捕鱼船。蹇驴瘦马何方客,眼看风波不著鞭。”乍看下来,这首绝句仿佛就是在描写小雪景象,苏州吴淞江上,风雪中三两条打渔船;江岸上驴弱马瘦,旅人“眼看风波”,处身“风波”之外,并不快马加鞭,很悠闲的样子;江岸赏雪,很文艺,很诗意,很远方。但倘若读过本专栏的文章《“一日风波十二时”,从人人会背的一首小诗谈起》就会知道,这首诗里的“风波”二字绝非闲笔。正如同范仲淹的“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司马棫的“眼看风波”,正是冷眼看那政治“风波”。司马棫是司马光的从孙,登进士第,尝应贤良,“以党锢不召”——因司马光列入“元祐党籍碑”,司马棫写这首《江干小雪》时,朝廷已明确元祐党人子孙“永不录用”。这样的情势下,你捕鱼的自去捕鱼,你“风波”自取“风波”,你行你的船,我骑我的驴,冷眼旁观,干我何事?

而虽然“吴江”被解释为苏州吴淞江,但其实司马棫《江干小雪》这首诗并不是真的实实在在地写苏州雪景。因为“枫落吴江”是个著名的典故。

典故是隋末唐初的名士崔信明、郑世翼“联手”打造的,出自《新唐书·列传·文艺上》卷一百二十六:

信明蹇亢,以门望自负,尝矜其文,谓过李百药,议者不许。扬州录事参军郑世翼者,亦骜倨,数恌轻忤物,遇信明江中,谓曰:“闻公有‘枫落吴江冷’,愿见其余。”信明欣然多出众篇。世翼览未终,曰:“所见不逮所闻!”投诸水,引舟去。

“枫落吴江冷”当然是名句了,但这个故事显然不是在谈诗论艺,而是两个世家公子的斗气争胜,一个是超常自负天下无双,另一个是轻傲无比史上第一。把人家的诗篇要来,没看完就断定不行,还扔到江里,扬长而去,很是无厘头啊,但崔、郑皆为高门望族,这其实是门户之争、名望之争,其实质是门阀政治在唐代前期的复兴必然带来形形色色、方方面面的“排序”。引文里说崔信明“谓过李百药,议者不许”便是明证,而这些“议者”,也一定不是一般的吃瓜群众,而肯定也是门阀政治的参与者。

而单纯从文艺或文学角度看,引文的下文还说郑世翼“撰《交游传》行于世”,但可能也是一时之盛而已,因为现在也早已失传了。崔信明当时名满天下的“枫落吴江冷”,也只留下这个名句,全诗无传,甚为可惜。但这个名句影响很大,可以确信诗仙李白也是熟知这一典故的。李白《江上寄元六林宗》前四句诗云:“霜落江始寒,枫叶绿未脱。客行悲清秋,永路苦不达。”揣摩起首两句,可以感知到是从“枫落吴江冷”化出的,而接下来的诗句,或也有崔信明原诗的意蕴,让我们可遥想唐人的“枫叶”清雅。

回到《江干小雪》分析,司马棫是宰相的孙子,他用“枫落吴江”之典,或许也有感于“信明蹇亢,以门望自负”,与名门望族的崔信明心有戚戚焉吧,故而其《江干小雪》小诗,以“枫落吴江”起笔,实含身世悲凉!

也有其他宋人爱用此典,但往往仅以此指代警句名言,其实把这个典故用小了。如辛弃疾《玉楼春·人间反覆成云雨》词:“旧时‘枫落吴江’句,今日锦囊无着处。”陆游《秋兴》诗:“才尽已无‘枫落’句,身存又见雁来时。”张炎《绮罗香·万里飞霜》词:“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

除了“枫落吴江冷”的典故,在唐朝人心目中,或许枫树与神仙、修仙是相关的。颜真卿为友人张志和所写的《浪迹先生元真子张志和碑铭》里说,张志和“母留氏,梦枫生腹上,因而诞焉”。时人即认为张志和“邈元真,超隐沦”,很有神仙的风采,而通过写其母亲的“梦枫”如此这般把张志和与枫树联系起来,这也是足够神奇了。那么,为什么是梦到枫树而不是什么其他树呢?

难道枫树有什么神秘的神仙属性吗?

关于枫树的由来,古人有很认真的探讨。古老的《山海经·大荒南经》载曰:“有宋山者……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注解说:“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宋代罗愿《尔雅翼·枫》有曰:“旧说云:黄帝杀蚩尤于黎山之上。掷其械于大荒之中,朱山之上,化为枫木之林。此犹‘夸父之杖,弃为邓林’也。”

这神话传说里,黄帝在黎山诛杀了蚩尤,将刑具“桎梏”扔到大荒之中的朱山上,而这沾染了蚩尤鲜血的“桎梏”化为枫林,一片朱红(这应该就是此山被称为“朱山”的原因),而蚩尤“桎梏”化为枫林,正如同逐日的夸父“弃其杖,化为邓林(即桃林)”。

将蚩尤与夸父相提并论,显然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追求在不断彰显。夸父虽然逐日而死,但其杖化为桃林,生生不息;这蚩尤虽然战败被杀,但刑具却化成枫林,红红火火,蓬蓬勃勃!

因此,按照这样的话语体系理解,枫叶为什么这样红,蚩尤的鲜血来染成。

这实质上是蚩尤崇拜、枫树崇拜的隐隐约约的遗留。

这样的崇拜文化,现在则主要由苗族承继下来。苗族奉蚩尤为祖先,贵州关岭一带仍流传有《蚩尤神话》。而枫树是苗族崇拜的主要自然物之一,贵州清水江雷公山地区流传有《苗族古歌·枫木歌》。依据《苗族古歌·枫木歌》,苗族先民认为,天地万物都起源于枫木。人类的始祖姜央是枫木所生的蝴蝶妈妈诞生出来的,其枫树崇拜的文化渊源很是明显。

这当然只是文化的一个方面,对立面则倾向于认为枫树是“巫树”“鬼树”“凶树”。

晋代嵇含《南方草木状·枫人》云:“五岭之间多枫木,岁久则生瘤瘿。一夕遇暴风骤雨,其树赘暗长三五尺,谓之枫人。越巫取之,作术有通神之验。取之不以法,则能化去。”

《太平广记》卷四百零七草木二“灵枫”条引梁代任昉《述异记》云:“南中有枫子鬼。枫木之老者,人形。亦呼为‘灵枫’焉。”

宋代陆佃《埤雅•释木》云:“……‘置之槽则马骇,置之辙则车覆’是也。旧说枫之有瘿者,风神居之。夜遇暴雷骤雨,则暗长数尺,谓之枫人……盖其风雷之灵在焉。故能使马骇车覆也。”

古人这林林总总、正正反反、奇奇怪怪、可可爱爱的说法表明,古人真诚地认为,枫树是通灵的。

而所有的这些枫树的神秘的文化密码,在唐诗宋词里的体现并不明显。诗圣杜甫《秋兴八首·其一》有曰:“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诗句以“巫山巫峡”暗示“湛湛江水”,对照饱经风霜雨露的“枫树林”,承继《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意境,写得悲凉、沉痛,是其中的佼佼者。

后来,诗词的“枫树”“枫叶”书写也出现了清丽旖旎的一格。晚唐钱珝《江行无题一百首·其八十二》诗曰:

远岸无行树,经霜有伴红。

停船搜好句,题叶赠江枫。

这是把枫叶与“红叶题诗”串联在一起了。“红叶题诗”最初其实是“梧叶题诗”,见于唐代孟棨《本事诗·情感》:

顾况在洛,乘间与三诗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叶题诗上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况明日于上游亦题诗叶上,放于波中。诗曰:“花落深言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后十余日,有人于苑中寻春,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诗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讹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梧桐叶比枫叶大,但只会变黄,没有枫叶经霜红于二月花的可爱。钱珝此诗写离别,江水青青,枫叶红红,情意绵绵;“题叶赠江枫”,的确很有婉约的风致。后来,南宋吴文英、周密都以“题红”来写枫叶。吴文英《宴清都·病渴文园久》词有云:“题红泛叶零乱,想夜冷、江枫暗瘦。”周密《南楼令·敧沈听西风》词有曰:“湖外霜林秋似锦,一片片、忍题红。”

所以,除了“江枫渔火对愁眠”和“霜叶红于二月花”,枫树、枫叶的文化呈现也很是多姿多彩、引人入胜。

图片拍摄:孙秀华

编辑

曾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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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小千

编审

李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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