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姚华学问渊博,是贵州名符其实的文艺界大咖。其书画造诣高深,在民国人才济济的画坛,仍能立足。其刻铜作品,号称民国刻铜三大家之一,价值不菲。其创造的“颖拓”,更是开创历史之先河。
姚华“颖拓”作品 图片来源:杜鹏飞《艺苑重光》补遗与勘误
了解“颖拓”之前,我们要先知道什么是“拓片”。“拓(tà)”字本读“托(tuò)”,早些年在京城,人们把宋拓、明拓读成tà音,这个读音便流传下来了。《辞海》注释“拓”,即把石碑或古器上的图案和文字印于纸上。传统拓片制作,一般称“毡拓”。首先将需要拓制的器物洗净。然后取宣纸平贴其上,谓之上纸。再以软布或刷子将宣纸浸湿打刷,使宣纸与拓面密合,谓之上水。待水稍干,再用毛毡做的拓包沾墨,轻拍纸面,使凸者现黑,凹者呈白,便可将器物的形状、文字或图案信息,清晰拷贝拓印出来。
姚华“颖拓”作品 图片来源:杜鹏飞《艺苑重光》补遗与勘误
区别于传统“毡拓”,“颖拓”始创于姚华,“颖拓”之名,也是其命名的。“颖”的本意是“谷物带芒的外壳”,姚华号茫父,是否取谐音,佯或有创新、新颖之意,不得而知。姚华“颖拓”与传统“毡拓”的主要区别,是不需要将纸张覆盖在实物之上拓制。一般先用毛笔对实物写生背临,使用画、抹、点等手法,勾勒出轮廓,再以秃笔、絮团、墨汁、朱砂等为工具,对描稿进行二度濡染,以期具有拓印韵味。“毡拓”重实,作品大小尺寸和原物一致。而“颖拓”则视需要,虚实并用,在保留原物惟妙惟肖的基础上,可大可小,使之尽善尽美。因此历史学家郭沫若言及姚华“颖拓”作品时,曾云:“毡拓贵其真,颖拓贵其假。”最重要的,“颖拓”能够表现器物位置的前后重叠关系,立体感很强。这是“毡拓”不具备的。
姚华的“颖拓”作品,大到古塔钟鼎,小到爵觯碑玺,皆有古穆苍茫、虚实相间、黑白交映、端庄灵动的强烈美感,装饰效果极佳。再配上名人题跋,藏家印戳,便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据《鲁迅书信摘抄》载,鲁迅仰慕之,除收藏其书画和刻铜墨盒,还收藏有一幅古砖颖拓“后子孙吉”。1957年,著名实业家陈叔通精选姚华“颖拓”作品,印制《贵阳姚华茫父颖拓》, 一出版便获赞无数。郭沫若题跋:“茫父颖拓实古今来别开生面之奇画也。传拓本之神,写拓本之照。有如水中皓月,镜底名花,玄妙空灵,令人油然而生清新之感。”民进中央主席马叙伦赞其作品为“唐宋大家”。哲学家林志钧称其为“茫父圣手”。国立浙江大学校长邵裴子则发出“令睹者有恍若原拓之感”。
1957年陈叔通印制的《贵阳姚华茫父颖拓》
那为什么说姚华首创的“颖拓”,可能源于兴义呢?原因是一首诗。据《黎峨日记》记载,光绪二十八年(1902)二月,26岁的姚华从贵阳赴兴义笔山书院讲学,三月十三日,作古风七言四十句《水画歌(示吕九筱仙)》。吕筱仙系兴义黄草坝大户吕氏之子,声字辈,排行九,名声文,筱仙为其字,故此诗副标为“示吕九筱仙”。吕筱仙长姚华两岁,晚清优贡,能文善书,二人均是青年才俊,时代楷模,颇有一见如故,声气相投之感。
《水画歌(示吕九筱仙)》
曾忆儿时作水画,持向长者求其名。长者舌强不能举,嗤予小子真憨生。
今予既长仍复尔,顽钝无改恣心情。宁知此亦古遗法,今兹考据得详明。
昔者山人范阳氏,掘地洒墨纷纵横。三日拓绢忽举出,松石竹木相峥嵘。
酉阳杂俎非欺我,陈法历历开心灵。皖人刘二能火画,我与水画堪与争。
吕九不惜费纸本,供我拓染除经营。得纸持盆疾呼水,一拓再拓忽焉成。
此纸形状尤殊绝,云烟空濛烘山城。忽如长安被尘雾,人寰下望空冥冥。
又如楼台合烟雨,喧起南朝春江声。此地或者即瓮蓬,约略乡关飞心旌。
化工神妙本无物,何必拘墟加丹青。拓已伫视颇自喜,易简理得窥天精。
熊四熊六两不许,相与讥弹轰砰訇。子云嘲难一时作,讫无解答以诗鸣。
走毫奋腕为长句,回仙诧愕目空瞠。仙乎仙乎予企汝,汝须为予一衡平。
当日姚华先是为筱仙兄作水画一幅,继而又作此诗详解。姚华回忆儿时作水画,不解其意,便问长者。惜“舌强不语”,就是长辈也说不出所以然,便只能“嗤其憨”。现在到兴义讲学,“既长仍复尔”,今兹又作,总算“酉阳杂俎非欺我”,终于把水画这个“古遗法”,考据详明。据《酉阳杂俎》载,唐代范阳氏授李叔詹水画,请人在后厅挖一池,长宽一丈,深一尺,用麻灰抹平,将池灌水。待水不渗,便将墨砚备好,纵笔于水中涂划,池水浑浑也。日后,将白绢放入池水拓印,但见“古松怪石,人物屋木,无不备也”,颇似真画。李叔詹惊诧,再三询问,范阳氏曰:“唯言善能禁彩色,不令沉散而已”。意思是我做的事,只是不让颜色随便散开罢了。
姚华“颖拓”作品 图片来源:杜鹏飞《艺苑重光》补遗与勘误
当时笔山书院的教员安徽人刘镜波,俗称刘二,擅长火画,即在木板或纸上“烫画”,因此姚华言“皖人刘二能火画,我与水画堪与争”。同时,姚华诗中还特别感谢筱仙兄,“不惜费纸本”,供其“拓染”,并形象的描写,“得纸持盆疾呼水,一拓再拓忽焉成”。这种泼墨拓印之方法,颇似“颖拓”之雏形。拓印方法虽“易简”,但“化工神妙,不拘丹青”。看起来效果也不错,似“云烟空濛”,又似“楼台烟雨”,姚华拓完伫视,“颇自喜”。当然,姚华诗中也感叹,艺术的创新,往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譬如“熊四熊六”。熊四,即熊范舆,姚华贵阳学古书院同窗,与姚华同受兴义刘氏邀请,赴笔山讲学者,后为民国贵州省长刘显世四大台柱之一。熊六为其族弟,名述之,一道来笔山,但非讲学,而是求学。“熊四熊六”对姚华之作品,不敢苟同,便“相与讥弹”,这也是姚华要“解答以诗鸣”的原因。
姚华“颖拓”作品 图片来源:杜鹏飞《艺苑重光》补遗与勘误
姚华早期留下的文字并不算多,《水画歌(示吕九筱仙)》是姚华最早写拓片制作的一首诗。这首诗写于兴义笔山书院,又是写给一个为其免费提供拓纸的兴义友人,故即便不解释诗意,姚华首创的“颖拓”,源于兴义,也不算笔者无凭无据的乱猜。
姚华“颖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