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各地钱局铸钱所用铅锌主要来自贵州毕节、威宁、赫章、水城等地。贵州的最高铅锌产量一千万斤以上,约占全国的70%~80%。北京两大钱局——户部宝泉局和工部宝源局所需铅锌,全部由贵州供给,主要产于赫章妈姑,称为“京铅”。每年要把贵州生产的铅锌运往北京,即所称的“黔铅京运”。
土法炼铅
京运自雍正十三年(1735)开办,朝廷每年划拨白银近30万两采购黔铅三百多万斤,“令贵州巡抚遴委贤员,照各厂定价,每百斤给价银一两三钱,依数采买,分解宝泉、宝源二局,每百斤给水脚银三两。其商办之铅,停其采买。”乾隆十四年(1749),贵州巡抚爱必达奏报:贵州“每年运供京局及川黔两省鼓铸,并运汉销售,共铅九百万斤。现各厂岁出铅一千四百余万斤”。乾隆二十七年(1762)形成定额,并确定了黔铅京运的运解制度:“贵州省额解白铅四百二十四万一千九百一十四斤,上下两运,每运派府佐州县二员,分作四起运解”。每运选定府州县内一员为正运官,佐杂一员为协运官。咸丰三年(1835)因战乱一度中断。光绪十八年(1892), 还以解运铜铅出力,予贵州同知袁庆元、云南同知冒沅奖叙。一直到光绪末年,京局停止铸钱,京铅才停运。其运输路线:陆路运至四川永宁(今四川叙永),以永宁铅局为枢纽,由运官领兑, 沿永宁河抵达泸州,转运至重庆,换船经三峡下湖北汉口,再换船出江西、安徽、江苏,沿运河北上,经山东、直隶以达京师,与滇铜京运线路基本一致。
黔铅运输路线
你千万不要以为押运京铅是一趟美差,坐着船吃吃喝喝,沿途欣赏风景。当时贵州官员无不将京运视为畏途。一是耗时长且有时间限制,由永宁运至重庆,限九十日,在重庆驻扎九十日,再开行运抵通州,定限八个月零十日,由部发给执照。贵州限期一百日回抵。无故违限,照赴任迟延例议处。经费又紧绌,考核苛严,加上沿途大都为水路,免不了风浪险滩,有性命之虞。嘉道年间,贝青乔搭载运铅船出川,在《运铅船》诗中写道:“京师铸钱须用铅,铅船万里来穷边。三百八滩放出峡,七十二闸挽上天”,第三句指三峡险滩连连,礁石密布,水流湍急,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如贝青乔所云:“一船误放灑,粉碎逐波练。一船衔尾来,柁折人回漩。落后又一船,覆若奔而殿。三船呼吸间,楼橹不存片”。后一句说运河北段水浅,须关闸蓄水,抬高水位,才能让运铅船前行。有诗形容“移舟如憾阵,借水似捐金”。
三峡行船
二是当时的运输船只都是木船,除了险滩,还要看气候情况,以及船员的本事。途中难免不出事故,一旦沉船,视出事的地段,在有的险滩沉没,可以不赔;其他地段出事,“如有沈失”,协运之员,或运员亲属家人,会同当地官员,“勒限一年打捞。限满无获,及捞不足数,运员赔补”。而且限一年赔完,准其开复(恢复原有官衔),“逾年赔完,免罪,不准开复”。搞不好连身家性命都可能赔上。署锦屏县知县刘允正运铅时,在江苏甘泉沉船,幸而全数打捞,躲过一劫。乾隆年吴寿彭沉船三艘,不仅革职,还要如数赔偿。《歧路灯》作者李海观,字绿园,在印江县知县任上“以运铅之役,缺匮部项,几频于险”,为补运铅亏空,使他仅当了短短的一年知县即离任。道光二十四年(1844),独山州知州俞汝本,委运黔铅至京,在广济县牛关矶,“第九号船又被风沉溺,水深三十馀丈,无从打捞”,幸好是可以免赔的地段。而到了运河上清江天妃闸时,第一号船失事,“全功付急流”,“人事实难料,臣心自此休。举头问苍昊,哀痛不胜愁”。俞汝本说:“俞子此行是不得意事,而于不得意中更有不得意者”,他此行超出规定时限六个月,按照规定,应该革职查办,何况途中还损失了两船运铅。哪知他的运气极好,“所喜百无迕,君恩厚且淳”,引见之后没有受处分,反而调任黔西知州。押运楚铅的童云逵的运气就不好,从汉口出去不到三里,就沉了一艘船,还溺毙一名水手。雇“水摸”打捞铅斤,还要造船,起码要千两银子,耽误个把月时间。据郑志良先生考证,嘉庆八年(1803),大埔(今广东梅州大浦)饶重庆把自己押运黔铅的经历写成剧本《皇华记》,在开场词中写道:“岭海裳华,黔中作吏,京铅派运庚申。遇好贪船户,起意鲸吞。陡被归州失火,买补后,双舫沉沦。前功弃,勾留袁浦,守冻桃源。 伤魂,衣裘典尽,赖王姚调护,勉渡淮濆。恨台庄驵诈,触热狂奔。漕河闸四遭亏损,霏雨雪,复阻天津。交局后,东西告贷,始出都门”。一趟铅运,不仅分文不入,还要到处借贷弥补亏空,才出得了京城。
长江顺流而下的船只
正是因为运铅风险太大,谁都不愿去,所以只能大家轮流去担任运员,贵州“自知府以下同知及县令皆任斯役”。有的因得罪了上司,于是被派去运铅,以示惩罚。云南的“滇铜京运”是采取抽签的办法。一旦确定谁去之后,“非实有事故,不准改委”。不想去,辞官总可以吧,也不准,皇帝老倌有旨:“劣员等或拼弃一官,图免重累,转得脱然事外。著户部将此项劣员,另行定议,于革职之外,拟以发往新疆效力,”要发配充军新疆的。道光十四年(1834)普定县知县陈熙晋带运京铅,“妻孥涕泪愁恋徼,兄弟飘零属雁群。惆怅关河千万里,尘埃风雨要平分”,俨然生离死别。
在俞汝本京运前一运,道光二十三年(1843),他的好友古州(今榕江)候补同知赵亨钤檄解京铅入京,亲友纷纷前来慰问,佣仆和勇丁为他愁叹。赵亨钤却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这是我求菩萨才得来的差事。我平时就喜欢游览,因为家贫,囊中羞涩,再加上戴了一顶官帽,不能随便走动,心里一直不舒服。这一次,怀里揣了上万两银子,又可以自由自在游荡年把时间,好比过屠门而大嚼,虽然嚼的不是肉,也足以自豪了。”有人说,你忘记前年仁怀厅官因为铅差而丢官,某通判在江中淹死的遭遇了吗?赵亨钤回答说:“天下事,有认为很安稳而大祸潜伏的,也有看来是极危险的事,反而幸免的。这是看天命啊,不是人力能主宰的。”而且立即安排收拾行李上路,他说免得上司知道他乐于此事,又改变主意不要他去了。
赵亨钤在四川永宁买铅,在泸州造大船八只,中船十四只,兵牌船一只,快船二只,小划船二十二只,共装铅一百一十万零九千斤。船户、水手、随员、兵弁、佣仆,浩浩荡荡千余人。到汉口又并为十一只船,直到天津。一路上经历了丧妾之痛,船户刁难,税吏勒索,官场拖沓,守风、守水、守冻;进入运河,漕船挤塞,铅船又得让行漕船,穷年累月局促在咫尺篷舱里。到清江浦时,负责第四运的俞汝本都赶上来了,还给他带来实补古州同知的好消息。涉江河滩峡,也曾遇到座船触礁破裂,幸而铅斤未沉,行李等亦未落水,总算有惊无险。他在宜昌遇见陈熙晋,此时陈熙晋已升任宜昌知府,他说赵亨钤“铜铅船走川江,未有不沉坏一二者,君独平安无恙。”
运河挤塞
有人说他在种种险难面前,“而神气闲定,沛然于笔墨之间者”,还能赋诗作文,“盖深有得于阳明治心之要者”。赵亨钤对阳明之学研究颇深,曾撰文辩驳陆陇其等人对王阳明的攻击诋毁。用赵亨钤自己的话说:“极嘈杂时,心气愈和平,从容料量,若网在网,亦阳明心学之一端也”,“凡处极困厄之境,须寻出一乐趣”。在实际运作中,赵亨钤处处留心,“事事自为经手,不惜疲劳,亦长途消遣之一计也”;处事灵活应变,比如船户要夹带私货,赵亨钤是默许的,他说这样一来,船户“出没于惊涛骇浪中,毫无怨言。保守铅斤,平安无事,所谓小人乐得其欲也。借彼营私之力,助我公事无虞。”所以赵亨钤此次京运,虽然长达十七个月,还算是比较顺利的,最后还得到皇帝的接见和下旨:“准其归入卓异班,俟到班,先尽升用”。不过赵亨钤没有等到升官这一天,回到贵州不久,因积劳卒于任上。
黔铅京运和滇铜京运是清代两项大规模资源运输工程。有人认为形成了一整套政、运、商、路的文化体系。黔铅京运途经贵州、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山东、直隶九省,行程万余里,不仅牵涉数以万计的官吏、背夫、船夫、官兵、佣仆,而且涉及到沿途的造船业、商业及饮食业,以致水摸(打捞)业,可以说对清代贵州和区域经济发展都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贵州巡抚李用清为铜铅运京沿途各府护送事给兵部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