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1927年桐梓系首领周西成正式出任贵州省主席,标志着兴义系在贵州的统治彻底结束。开创兴义系军阀的刘氏“三驾马车”,国会议员刘显治早已去世,贵州首任省长刘显世也在这一年驾鹤归天,仅剩长期盘踞贵州西部的军头刘显潜。刘显潜此前以滇黔联军第七军司令的身份进犯广西,被桂系彻底击败,早已心灰意冷。随着军政权力逐步消失殆尽,便将精力转移到在兴义下五屯老巢大兴土木,其中最重要的建筑就是刘氏宗祠。1930年始建,1931年竣工落成。在此之前,刘家还有一个祠堂,称为老宗祠,始建于同治三年(1864),光绪二十九年(1903)重建。新旧两祠由两个石拱门通连。所谓“宗祠”,就是供奉与祭祀祖先的场所,刘显潜主持修建宗祠,这就好比人老了容易念旧,要落叶归根,道理是一样的。
刘氏宗祠前厅正门
刘氏宗祠由正殿、两厢及前厅组成一个封闭的四合院。前厅正面石墙左右开窗,“刘氏宗祠”四字镌刻于两窗正中檐下石壁,落款“昆明陈荣昌书”。陈荣昌系进士出身,著名的教育家和书法家,滇系首领唐继尧就是其门下高徒,刘家借滇军力量长期主政贵州,故与其渊源颇深。两侧开门,皆用整块青石拱筑,门内两侧浮刻文臣武将,门额分别阳刻“春露”和“秋霜”,出自刘勰《文心雕龙》,比喻恩泽与威严,也用怀念祖先。
陈荣昌书刘氏宗祠拓片
左拱门两侧阴刻楹联:“当天下离析分崩,独能倡义杀贼,我乃考竟成志也”;慨世风浇薄浮靡,共济时艰运危,若子孙其有意乎”,落款“民国廿一年二月,显潜撰,命焯昌书”。焯昌系刘显治次子,时从北京大学患病退学回家,属刘氏一门之佼佼者。此联为祠堂落成后一年才刻,因此感觉要随意些。大意系当年咸同战端开启,是刘氏祖先率先站出,倡议杀贼保乡,完成志向。而今世风日下,时运不济,子孙们可有重振之信心。右拱门两侧阴刻楹联:“相方视址,见于蓍龟,爰飨奠报;陟堂进室,以馈黍稷,非本曷思”。源自唐代韩愈《魏博节度观察使沂国公先庙碑铭》和《袁氏先庙碑》,意思是报答祖宗恩情,要选地建祠,“蓍(shī)龟”原指用蓍草与龟甲占卜,这里指德高望重的先祖。走进宗祠,众人要行黍稷之礼,庄重肃穆的祭祀。“非本曷思”就是在家族祖宗面前,要守规矩。此联因是集古语,故无撰者落款。左右两拱门前,建有八级如意踏垛。两门中间建有花坛,花坛台基两角,蹲坐石狮一对,气宇轩昂。
前厅右门两侧阴刻楹联
宗祠前厅面阔三间,两侧廊道用于门洞出入。整个明间和左右两次间则装饰成一个大型戏台,台高1.65米,可容纳数十人登台演庆。明间立柱上方横额为“双龙抢宝”镂空木雕,金光灿灿。左右月梁分别阳刻篆书“德已止韬”和“礼已止齐”,大意也是要子孙后代循规蹈矩。明间后侧为一屏风板壁,山浮雕一圆形中国传统“梅鹤图”,直径一米有余。板壁后的楼板上,设置有向下通往演员化妆间的暗门入口。整个戏台倒座于正殿,在刘氏祭祀活动中发挥演戏与祭神的双重用途。戏台左右各有一高大石檐柱,边饰竹节棱,正面剔地阳刻楹联:“先人暨不肖弟昆,爱乡爱国罔敢爱身,勉己承祖烈;后嗣及本支宗族,恒士恒农各有恒业,庶克振家声。”落款“民国二十年孟秋月,显潜恭题”。内侧阴刻对联:“宽厚处世,忠信待人,永作自己家法;杀贼为乡,兴师护国,敢忘前辈勋猷”。刘显潜的意思,大概就是希望用先辈族人“为国牺牲、爱国忘己”的精神,勉励后人坚持不懈,守之以世,各有恒业,方能重振家业。刘氏在长期的军事活动中,确有刘官箴、刘官霖等多人殉难。戏台下侧石裙板,高浮雕一幅超大的双凤朝阳图。
戏台
正殿
刘氏宗祠核心建筑是正殿,因为这里是祭奠祖宗牌位的地方。殿前石檐柱同样饰竹节棱,内侧阴刻楹联:“地当资邵是故家乡,问几世入黔,数典相传将十代;派衍宗支乃新祠宇,备三牲祭祖,承先佑启到千秋。”刘家祖籍系湖南资江流域的邵阳,与滇军领袖蔡锷同出一地,这也是刘氏和滇系一直走得较近的原因之一。正面阴刻楹联:“维祖宗创业艰难,当思负荷;必子孙存心孝友,庶荐粢盛。”落款“显潜撰,袁嘉糓书”。袁嘉糓是云南清末状元,也是陈荣昌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与刘显治私交甚好,都曾经在北京任国会议员。巧合的是,袁嘉糓故居与刘显世在昆明的住宅都位于翠湖边的玉龙堆,还是紧挨着的邻居。石檐柱后的左右月梁,横向篆书阳刻“慎踪”和“追远”,意思是谨慎从事,追念先祖,出自《论语·学而》。正殿明堂正中位置,起有一方形祭台,台上竖一龛,镌刻“刘氏历代昭穆考妣之位”,昭穆就是辈次排序,考妣就是父母先辈。龛下有一扇形石刻,上书“俎豆千秋”。俎和豆是古代祭祀盛食之器具,意思是这些先祖要世代供奉。祭台下壁石裙板,阴刻“孝思维则”四个篆体大字,源于《诗经·大雅·下武》的“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意思是孝道是传统美德,儿孙们要长言不忘,更要作为家规法则。
袁嘉糓书联拓片
“孝思维则”拓片
刘氏宗祠的主体建筑虽然采用抬梁式与穿斗式混用,但结构十分工整,再加上这些宗族血亲、宗法传统浓烈的石刻楹联,整体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氛围感。不过,当你身处其中,感受到的也不全是这种压抑的祭祀氛围。比如一些“瓶形”石柱础的使用,平安的寓意,会让你自然宁静下来。一些石柱础,除了雕刻和谐美好的花草虫鱼小景外,还刻有一些富有生活气息的小诗,如出自宋代吴激《晚春言怀寄燕中知旧》的“天气乍晴花满树,人家久住燕双飞”,清代郑板桥《竹枝词》中“两行官树一条堤,东自登莱达济西。若论五都兼百货,自然潍县甲青齐”等等。
石柱础上的题刻拓片
刘氏宗祠最重要的一件文物,当属正殿门额悬挂的“克缵前绪”金字牌匾,长2.55米,高0.8米,为国民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为宗祠落成专门题赠纪念。“克缵前绪”不光是要勉励大家完成先辈们未尽之事业,更重要的信息,是背后折射出兴义刘王何三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些生僻的历史,待以后有机会再详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