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活泼奔放，到处欣欣荣荣。如此美景良辰，正好可以让我们读读南宋范成大组诗《春日田园杂兴》十二首，一起探访探访范成大笔下如画的“春日田园”。
春天总是让人欣悦，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组诗十二首相对于其他的晚春、夏日、秋日、冬日四组诗，显得格外平和闲适，轻松惬意。
一、春日游，“花枝插满头”
田园春日，随意走走，自然舒心开怀。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九》诗曰：
步屧寻春有好怀，雨余蹄道水如杯。
随人黄犬搀前去，走到溪边忽自回。
诗眼是“好怀”二字，指心情大好。悉心体会，范成大此诗此时“好怀”的缘由有三。一是游春踏青，开心快乐；二是来自心爱的中华田园犬——“黄犬”，撒欢奔跑，来来回回；三是春雨充沛，特别让人欣喜。第三点是重点，但又是今天的我们不易察觉到的。“春雨贵如油”，古人“喜雨”的情感对于完全没有农业农村生活经验的读者们来说很难获得共鸣。仔细讲解一下，“雨余蹄道水如杯”，古时的乡野道路可不是硬化路面哦，诗句是说，大雨过后，道路上都是泥泞，马蹄、牛蹄的印痕像是杯子，而且这蹄印里积满了雨水，就像满满的酒杯啊！甚至心爱的黄狗跑到溪边，也因为溪水大涨而乖乖地跑回来了——这样的景象，即便只能“步屧”，穿上木鞋，在泥泞的路上“寻春”，行走不便，却也处处流露出这透地春雨带来的满怀喜悦。
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七》诗云：
寒食花枝插满头，蒨裙青袂几扁舟。
一年一度游山寺，不上灵岩即虎丘。
苏州灵岩寺、虎丘寺向来有名，平日香客游人就络绎不绝。而本诗所写之“一年一度游山寺”，则显然是指寒食节期间具有“庙会”性质的大型集会的民俗活动，车马喧天，游船招摇，蒨裙青袂，男男女女，花枝插满头，人人笑开颜。
二、节俗美，“醪酒荐青梅”
紧接着上文所分析的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七》，《春日田园杂兴·其八》与之是一体化的歌咏，都与寒食节、清明节扫墓祭祀、游春踏青直接相关。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八》诗曰：
郭里人家拜扫回，新开醪酒荐青梅。
日长路好城门近，借我茅亭暖一杯。
与这首诗相关联，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三》诗云：
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
桃奇满村春似锦，踏歌椎鼓过清明
综合其七、其八、其三这三首诗揣摩，范成大写寒食节游山寺，上灵岩，到虎丘；写清明节踏歌起舞，击鼓作乐；又有祭拜扫墓，醪酒荐青梅。而这一时节，正是春风和煦，麦苗青青，桃花似锦，游人如织。
寒食节、清明节之外，范成大浓墨重彩描绘的还有“春社”。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四其五》二诗曰：
老盆初熟杜茅柴，携向田头祭社来。
巫媪莫嫌滋味薄，旗亭官酒更多灰。
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
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
晚唐王驾《社日》诗即有云：“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可见“燕声烟雨中”，“春社古所同”。春社的时间是在春分节气前后，范成大这《春日田园杂兴·其四》诗里的“田头祭社”表明，春社是农家祭祀土地神的节气。结合这两首诗看，要祭酒给社神土地神，要给社神土地神“烧钱”，还要擂社鼓。其实，还有要歌舞戏曲娱神，以取悦神灵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关于春社歌舞戏曲娱神，与范成大同时代的陆游《春社四首·其四》诗曰：
太平处处是优场，社日儿童喜欲狂。
且看参军唤苍鹘，京都新禁舞斋郎。
诗歌第一句里的“优场”，正是指演戏的场所。此所谓“优”，即“俳优”，指演剧的优伶。诗歌第三句里的“参军”指参军戏，参军戏在宋代也称“杂剧”，是当时很受欢迎的戏曲表演。“苍鹘”是指参军戏中丑角一类的配角，擅长调谑讽刺，滑稽取笑。第四句诗里所提到的“舞斋郎”也是流行的歌舞戏曲表演，而也就可能正是因为太流行，而被新近禁止在“京都”上演——而所有这些“演剧”，都是为祭祀社神而进行的，至少名义上是这样——实质上自然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欢乐大聚会。而“社日儿童喜欲狂”的情景，我们可以参看鲁迅《社戏》一文即可明白——鲁迅《社戏》文中表明，“那或者是春赛”，“春赛”即春社。
“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除了热热闹闹的社戏，春社期间，小孩子们还有古风淳朴、妙趣横生的“斗草”游戏。《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较为详细地描写了一场“斗草”：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都满园中顽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
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姊妹花。”众人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荳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一枝并头的，怎么不是？”荳官没的说了……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三、劝春耕，“车马闹如烟”
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六》诗云：
骑吹东来里巷喧，行春车马闹如烟。
系牛莫系门前路，移系门西系碡边。
诗写重要的“行春”。所谓“行春”，是指当地的主官于春日巡行州县，劝勉农夫春耕，不违农时。《后汉书·郑弘传》载曰：“（郑）弘少为乡啬夫。太守第五伦行春，见而深奇之。召署督邮，举孝廉。”李贤注解“行春”说：“太守常以春行所主县，劝人农桑，振救乏绝。见《续汉志》也。”
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六》这首诗所写的“行春”，有骑马的仪仗队，有乐团演奏音乐，吹吹打打；车如水马如龙，“里巷喧”“闹如烟”，声势浩大，庄严隆重。看起来，这“行春”，很有唐代高适《过卢明府有赠》诗所说“明日复行春，逶迤出郊坛”的弘大样貌。
但范成大描绘主官“行春”选用了“喧”字与“闹”字，似乎对于这种大张旗鼓热热闹闹走过场颇有微词啊。接下来，“系牛莫系门前路，移系门西系碡边”，看起来字面上的意思是说，不要把牛拴在门前大路上，要系在大门西边的碌碡旁，以免妨碍官员这样轰轰烈烈的“行春”。实则，这又是“门前”又是“碡边”的，当然不是在说“系牛”的事，是在骂“村牛”碍事呢——范成大的时代，骂人是“村牛”算是够狠的了。但又说回来，范成大这是在写诗啊，看起来好像骂了，又确实好像并没有骂，其中的妙处，恰在于此——反正无论如何理解，他前两句写了官员行春，后两句写的是栓村牛——呵呵。
虽然对于当地的主官如此“行春”劝春耕很是揶揄，但“劝春耕”的确是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组诗最鲜明的主题之一。比如，关于蚕桑，《春日田园杂兴·其一》写到，“桑叶尖新绿未成”，以及“满窗晴日看蚕生”。对于春耕，《春日田园杂兴·其二》说，“土膏欲动雨频催”；《春日田园杂兴·其三》有云：“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对于播种稻谷，《春日田园杂兴·其十一》诗曰：
吉日初开种稻包，南山雷动雨连宵。
今年不欠秧田水，新涨看看拍小桥。
开播稻谷，一定要郑重占卜，择取良辰吉日，足见古人的虔敬有加。诗还写“南山雷动”，今年春雨足，水势好，满是欢欣。
对于春天竹苑、果园的经营管理，也劝勉要更加精心。《春日田园杂兴·其十》诗云：
种园得果廑赏劳，不奈儿童鸟雀搔。
已插棘针樊笋径，更铺渔纲盖樱桃。
对于菜园呢？范成大写春日菜园的这首最有动人的烟火气。范成大《春日田园杂兴·其十二》诗曰：
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
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
“春蔬绿满畦”，想想就让人心动啊。国人喜爱种菜，应该算是“天性”了，大概如果众筹在月亮上、在火星上种菜，国人肯定是最踊跃的。而诗里的那个“菘心青嫩芥苔肥”，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去考证到底是啥了，可能就是我们现在常吃的“菜心”“菜薹”呗，或者类似的春菜，滋味一定是美美的。诗里还写，这样的“春蔬”可以在清清溪水里洗净，拿到店铺去卖，得来的钱用来买盐沽酒，日暮而归，说不定还乘兴踏歌，载歌载舞呢。
啊，如此田园，景美人和春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