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古代贵族宴请宾客,讲究排场,通常要在地上铺一张“筵”,按今天的说法,就是室内要铺地毯,只不过这块“地毯”是竹字头,大概多为竹子编的罢了。“筵”之上,具体在每个客人落座的位置,还要再铺一张“席”,筵长席短,筵大席小,席就是用来给人垫在身下坐的,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坐垫。三国著名史学家谢承(东吴孙权谢皇后之弟)博学洽闻,在其编撰的《后汉书》(非范晔编撰属二十四史正史的那一本)中,对家道中落的原汉中郡守汝南人薛惇有“家贫,坐无完席”的描述,说明寻常百姓家可以没有“筵”,但一张完席应当是必备之物。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今天多是垂足而坐,但汉代还未出现高足坐具,标准坐姿是席地而坐,即双膝并拢跪于席上,臀部下压,贴近在小腿或脚后跟,称为跽(jì)坐,这种坐姿和我们今天的跪姿很像。
筵席图 (来源:巴蜀地区汉代画像砖拓片)
汉代的坐席通常使用细竹条为材质,称为竹席。也常常使用莞(音guān,席子草)、藺(音lìn,灯心草)或蒲草等植物的茎叶为材质进行编织,称为莞席、藺席或蒲席。当然,贵族大户也经常使用丝织品作为坐席。但总的来说,汉代坐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材质比较软,因此席子的四个边角容易翻卷。《诗经·邶风·柏舟》在描写一个妇女坚守信念、保持节操时,有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意思是我的心不是圆圆的石头,不会随便转滚,我的心更不是柔软的席子,绝对不会轻浮地翻来卷去。这个比喻,侧面印证了席子四角容易翻卷的特点。《论语正义》云:“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论语·乡党》又曰:“席不正不坐”,这些记载都说明,古人有“席之不正,必正之而后坐”的观念。物理属性上,席子容易歪卷,现实生活中,又要讲究“正席之礼”的规范,同时也要避免落座起身时席角扯挂衣袍的尴尬,为解决这一矛盾,古人创造了一种器物来压住席的四角,称为席镇。
《竹林七贤图》(局部)坐席四角的席镇(来源:《汉镇的考古学研究》)
较早记录席镇的典籍出自屈原的《楚辞·九歌》。在《东皇太一》篇章中,有云“瑶席兮玉瑱(音 tiàn,珠玉压坐之饰品)”。在《湘夫人》一文中,有云“白玉兮为镇”,意思是幔帐已经支挂好,还需要用席镇压住帐角保持固定。西汉学者邹阳在《酒赋》一文中亦云,“绡绮为席,犀璩为镇”,意思是用一种有花纹并且非常薄的丝织物作为席,用犀璩(音xīqú,一种玉的名称)作为镇。这三个较早关于席镇的记录,描述的材质都是玉。有趣的是,在现实的考古发掘中,出土最多的却是金属材质的席镇。原因很简单,既然要“镇”,自然需要一定的重量,通常使用青铜为原料铸造,其内再填灌锡、铅、铁块等金属,也有填灌细沙的,增加器物比重,使其经久耐用。反之,玉质的席镇则非常容易破碎,特别是在使用频率比较高的情况下。相较常见的金属材质和少见的玉质,石质的数量则在二者之间。
席镇 兴义万屯7号汉墓出土
1975年,位于兴义万屯公社检朝沟生产队的7号汉墓出土一件席镇,石质,总长4.8厘米,总高3.4厘米。整器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为方形底座,上层为一圆丘。圆丘之上,透雕两兽,刀法圆润,雕工简练精湛。两兽身材纤细,相互盘绕,兽口牢牢互咬于对方脖颈,整体呈现出一副相互搏杀撕咬的画面。此外,两兽足上有趾爪,长尾外露。据刘小阳老师《汉镇的考古学研究》一文统计,这类席镇比较常见的猛兽有虎、豹、熊、狮等,两兽相搏的出土情况目前有两虎相搏、虎熊相搏及虎牛相博,但与此镇上的动物形象对比,均无法对号入座。两兽的整体身形有些像神话传说中的螭(chī)龙,因此藏品原始记录者将其定名为双螭石镇,但螭龙寓意招财吉祥或男欢女爱,作如此撕咬状的目前似乎尚未发现,故也存疑。通过文物的线描图观察,笔者个人认为此兽有些像身材纤细的狼,但相关资料从来没有狼镇的记录,孤例的可能性极小,因此两兽为何兽,至今仍无法准确定论。
席镇上的两兽相博
线描图(来源:贵州田野考古四十年)
虽然这类器物都称为席镇,但也并非全部作为压席之用途。六博棋是盛行于战汉时期的一种古代棋戏,古称博棋,据说也是象棋的前身。著名的考古学者孙机在《坐席镇与博镇》一文中就提出一个观点,大小4厘米左右的席镇可能就是用来镇压六搏棋盘的。当然,棋盘如果是木制或石刻,则完全没有必要,只有棋盘是在丝织品绘制的情况下,才有必要使用席镇。在一些汉代出土的画像石上,的确有这种席镇压在棋盘四角的画面出现,如陕西榆林绥德县四十里铺出土的画像石,棋盘四角上明显有席镇的身影。兴义万屯7号墓出土的这件席镇,因为体量较小,具体压席还是压棋盘,同两兽为何兽一样,我们尚无法准确判断。但就笔者认知,这件汉代石质席镇是目前贵州唯一出土的一件,从填补空白这个角度来说,其价值还是非常高的。
陕西榆林绥德县四十里铺出土的画像石拓片,棋盘四角刻有席镇(来源:《汉镇的考古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