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物立足,以史料为盾,
虎视牂牁,鹰瞵万峰,解读历史。
贵州省施秉县马溪乡中寨村北,有一大致呈正方形的石墓,高2.7米,长宽均为6米。墓前树石碑,高1.2米,宽0.6米,圆首碑额题“丰城邓府”。碑正中竖向楷书阴刻“敕赠镇国将军邓公金真七府君之墓”,上款“钦差分守湖广黎平五靖等处地方参将江西丰城县嫡孙邓子龙泣血”,下款“万历拾年仲冬吉旦立”。邓金真是江西丰城县人,明正德年间被朝廷派往石阡与施秉的交界地马溪屯一带驻守。嘉靖三年(1524),邓金真在镇压佛顶山苗民起义时,战败身亡。从碑文可知,邓金真死后被明王朝敕赠追授为镇国将军。死后被追授为正一品的武官,大家都明白,含金量不足,侧面可看出邓金真在明朝的历史上只能算一位无名之璞。但此碑落款的邓金真“嫡孙”名头却很大,即明代抗倭著名将领、民族英雄邓子龙。
邓子龙画像
邓金真亡于嘉靖三年(1524),但墓碑落款却为“万历拾年仲冬”,即1582年农历11月,也就是差不多60年后才由其孙邓子龙所立。当然,邓将军也不是千里迢迢专门来贵州为其爷爷立这块碑,邓子龙是嘉靖三十七年(1558)的武举人,积功任广东把总,万历九年(1581)任镇守黎平的统兵官,即黎靖参将。黎平城原本就是明朝屯军的军事遗存,最早于县城的五开洞设五开卫,按明代的都司卫所制度,五开卫属湖广都司,地域北至今天的锦屏隆里、新化,东至湖南怀化的靖州县,南至黎平的雷洞乡铜鼓坡一带,因此碑文刻“分守湖广黎平五靖等处地方参将”。按碑文,邓子龙当为驻守黎平期间,亲自赴施秉马溪乡为其爷爷立碑。这其中有一个佐证,在《古今图书集成》镇远府部的章节中,收录有一首邓子龙立碑途中经过白垛乡云台山时,专门描写此地风景的诗,云:
万山高处云结台,崔嵬鼎力真奇哉。
乘风步虚一搔首,白云散尽青天开。
穿崖出洞二十里,宝塔三五涧中起。
巨木枯藤石上生,夜来挂月朝飞雨。
石钟石鼓数声静,野鹤时笑烟霞里。
天门玉籁天孙语,织女银河罢机杼。
下界山神知我来,功成羽化蓬莱主。
施秉白垛乡云台山 图片来源:秀美黔东南
按李根源《腾冲参将邓子龙传》载,其“字武桥,貌洪魁,骁捷绝伦,兼通翰墨”,即邓子龙不光是一员武将,一位悍将,还擅喜书法,所到之处,挥毫题字,刻碑勒石,时人多宝之。万历十年(1582),邓子龙统兵黎平期间,曾经登临其辖地今湖南靖州的飞山,题《登飞山》,诗云:“南来倚剑上岧峣(tiáo yáo,形容山高),满眼烽烟坐里消。神器自知无鬼域,嫖姚何处有天骄。岩飞瀑气披深洞,风送钟声下远苗。西望六百八十穴,我欲一扫归天朝。”此时的邓子龙豪气冲天,剑指山林沟壑间的诸多“苗穴”,欲将“叛民”们“一扫归天朝”。次年初,即万历十一年(1583),邓将军兑现“诺言”,黎平肇兴乡下皮林发生农民起义,邓子龙带兵镇压后,在与下皮林隔溪相望的石帽山东面断崖上,留下直行楷书石刻“过化”二字,意其兵锋所向,民皆归化。“过化”两字巨大,每字1.5米见方,方圆数里之遥,清晰可辨。明代摩崖,如此之巨,实属罕见。不过,居然还有更壮观的。
《登飞山》碑刻拓片
黎平下皮林石帽山“过化”摩崖
同年,缅甸木邦土司部落侵犯云南,万历皇帝又紧急调派邓子龙驻兵永昌,即今云南省保山市。邓子龙“奉诏移永昌”途中,途经有“滇黔锁钥”之称的安南卫(今晴隆县),留下其一生中最大的一幅墨宝,也是贵州最大的一块明代摩崖石刻。晴隆县城文庙后侧的飞凤山腰,有一天然长方形巨石,宛如翼展。石面平整光滑,长9米,高4.5米,倾斜角度约30度。其上横题楷书“欲飞”二字。其中“欲”字高2.8米,宽3.15米。“飞”字高3.15米,宽2.45米。巨石右侧,有光绪庚子年(1900)在贵州为官三十余载的江西临川人桂馥题诗摩崖,云:“磅礴郁津,欲飞何年。予叱且止,留补缺天。”巨石左侧亦凿有一崖面,其内仅存“大清乾隆丙午年题”字样。查《贵州名山志》记载,原崖框内有镌诗一首,云:“未甘雌伏许多年,愿际风云飞在天。养翮岩阿毛独满,刷翎泉石翅联翩。渐磐有意凭雕琢,抱璞无缘情镂镌。补缺娲皇传月古,漫同坚确没荒烟。”但作者不详,数年前文物部门已将原诗补刻于斯。“欲飞”即展翅欲飞,这颇为符合邓子龙当时离黔赴滇抗缅的心境。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欲飞摩崖镌刻在先,后世才循意称山为飞凤。
晴隆“欲飞”摩崖石刻 图片来源:印象黔西南
关于晴隆“欲飞”、黎平“过化”两块摩崖石刻为何如此巨大,民间传说是邓子龙抽剑割袍,用锦袍蘸墨而书。其实,即便邓将军的身材再伟岸(其实看其画像较为瘦弱,似乎和历史记载有出入),要想直接在崖壁上写下如此巨大的字,也是不可能的。今天有大型喷雕机,原作可以通过扫描后放大,再用喷雕技术将原字刻出,几乎没有走形。古人没有这种先进的机器,通常使用“方格放大法”。简单地说,就是在纸稿上画一些类似九宫格的方块,通过这些方块将每个字的笔画位置和细节定位搞清。具体到崖壁上镌刻时,要使用石灰或涂料先把定位的方块画上,再在方块内分段复原每个字的细节笔画,全部镌刻完成后,再清除掉石灰或涂料。古代技艺高超的石匠,不仅需要镌刻技术巧夺天工,放大技术往往也要出神入化,其摩崖作品才能将原作的笔韵气场完美呈现。